折顔懸在空琴上的手指無意識地輕勾了一下。
蒼何的劍尖就又往前遞了遞。
寸毫不讓。
折顔緩緩擡了眼,道:“鳳凰一族,本就是神魔一體。”那雙鳳眼的眸子裡已染了烈火焚燒般的金紅之色,其中有着駭人的光華流轉,偏生他的語氣卻還輕得很,仿佛好商好量地道,“今日我便入了魔,又如何?”
東華的表情和聲音不為所動。
蒼何的劍柄在他手中顫動,躍躍欲試。
東華的眼尾餘光瞄見伏羲琴上氣脈流動——勢将不彈而鳴。
這一聲若出,隻怕天地萬物無一消受得。
蒼何回鋒一震,劍氣匹練般襲至,牢牢抵着琴上氣脈,強力将其壓制在原地。
但折顔的手仍然懸在琴上,還未曾動過。
頸項間沒了劍鋒指着,他悠悠然俯首看了看膝上的琴,再悠悠然擡頭——眸中金紅更甚。
到底還是他估算錯誤。
輕忽了。東華想。
雖然料到沒了東皇鐘,翼族怕是不會安分。
但他想着此時擎蒼尚未成氣候,即使攪和進來,能為也有限。
所以他當時警告折顔的是“十萬生靈”。
但他小看了擎蒼的決心。翼族投入的兵力遠竟超過了他的估計。
如今,伏羲琴守着這煞陣死門,收割的生靈性命,已遠超十萬之數。
飲血過多,殺戮過甚,邪煞太重。
連伏羲琴都已頂不住,不怪折顔要失控。
所謂“神魔一體”,他其實再了解不過,“神”與“魔”之間,不過一念。尤其,既已跨過了那條線,再往前多走幾步,又有什麼打緊?
但,鳳凰一族是神魔一體,沒錯。可折顔自幼養在父神膝下,打小修習的便是神道。兀然入魔,神識不受,那後果……
東華并不是很想知道。
“如果你要入魔,橫豎你我遲早一戰,不如就趁現在了結了!”
東華右手持着蒼何,死死壓制着伏羲琴上的氣脈,左手捏了個劍訣,蒼何分出一個劍身,再次鋒指折顔。
折顔晃了一下神。
不是,你講講道理,這會兒正兩軍對陣,就算要跟我打也先破了敵軍再說啊!
折顔是很想講道理的。
但是,折顔也知道東華的脾氣。他們這位天軍統帥想講道理的時候是很講道理的;可東華紫府君不想講道理的時候,也是完全不講道理的。
趁着他這一晃神,蒼何已破開防禦,再次抵在了他的咽喉。
“封琴。”東華面無表情道。
折顔沒有答話。
他沒法答話。
伏羲的琴聲雖被蒼何壓制住,卻在這琴主人的血液裡洶湧着,仿佛要撕破他的骨骼肌膚沖将出來。
東華再次開口,冷聲道:“你的琴毀了我的笛子,給我立刻封了它!”
折顔并沒有聽見東華說的是什麼,他隻聽見一聲清嘯——
如冰泠的雪水兜頭潑下,周身氣脈的躁動立時平息。
什麼時候,東華的修為竟進益至此了?
折顔終于能夠緩過氣來,擡了手指撥開抵在頸上的劍尖,勉強開口,道:“十五萬生靈性命,伏羲封琴。陣中還剩下十五萬,你沒問題?”
冰原上的冷風攜着十五萬喪靈的戾氣呼嘯而過,剔膚削骨也似;陣中的喊殺聲仍舊漫天彌地。
蒼何微動。
折顔瞄了它一眼,再開口,卻不得不先忍下一通咳嗽,才道:“蒼何和伏羲,不知道哪個為邪氣所侵,會更危險?伏羲琴乃父神手制,的确不适合魔道。你那劍出于碧海蒼靈,不在神魔界内,也可稱亦神亦魔。但你既已擇了神道,豈可再回頭?四海八荒還指着你給這天地一個清平……”他的手再次懸到那無弦的琴上,一個抹弦之勢,有琴音清正,泠泠布散開。他微笑,道,“還不到那個地步。剛剛是我大意了,我再小心點就……”
布散開的琴音倏忽而逝。
折顔擡眼——
咬牙切齒,喝道:“東華!”
天地四方,蒼何無數劍身已布下了音聲不透的結界。
“封琴。或者你我現在就決一死戰。”東華的表情和聲音完全不為所動。
毫不講理。
長久的對峙。
折顔一擡手往琴上猛拍了一掌,發出“砰!”地一聲。
——也虧得是伏羲琴,否則就這力道,這一掌下來怕是琴身早已分崩離析。
兩邊從頭到尾自動站成背景的天軍将領們這時也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東華卻仿佛已得了受降書,側了側頭,示意身後道:“陸吾,送折顔上神下去,護他封琴。”
從東華身後站出一名神将來,虎目虬髯,面有倨傲之色。
折顔略過一臉不情願的陸吾,隻瞪了東華一眼,撐着琴站了起來——他實是已強弩之末,否則哪那麼容易認輸?——擺了擺手道:“行了行了!”他敢讓陸吾送,嫌死得不夠快麼?“青鸾送我下去就是,其餘人等留下來,聽主帥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