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與折顔同處陣中,自然也已聽出這琴聲不對。
原本伏羲琴的琴聲,雖然霸道,卻恢弘磅礴,是天地至正至剛之氣。
而此時的琴聲,卻變調入邪,倏然鋒利,如琴弦勒于頸項,泠泠過處,是嗜虐般的血色。
琴音失正,入魔之兆。
蒼何在東華手中震顫着,它久未逢如此敵手,像一頭聞到血腥味兒的獸,狺狺作響,等不及想要撲上去。
東華掐了個劍訣讓它勉強按捺下來。
如果此時蒼何出手,硬碰硬與伏羲琴正面對上,将會使陣中生靈,無論神魔,皆片甲不留。
可還有什麼法子?
除非再找個什麼樂器來跟他對上。
可這是在戰陣之内,着急之間,去哪裡找樂器?
東華的目光落到陣前的戰鼓上,又頗帶嫌棄地掠過了它。
若他還是幾十萬年前的那個東華,忍一忍說不定也能勉強把戰鼓當個樂器用。但這幾十萬年過去,他的品味着實是被他自己慣得有些挑了。
說到這個他倒想起來……
他一伸手,取出了一支玉笛。
“這笛聲……”
鳳九以前從不曾聽過東華的笛聲。但這玉笛之聲還是讓鳳九立刻生出一種熟悉的親切感。更不用說那笛聲中所攜帶的仙力,不容置辯。
是東華的笛聲。
東華的笛聲對折顔的琴聲,換個地方換個時候,大約是一場十足的風雅。但此時此刻,卻是一場力戰。
始時,兩聲忽而相和,忽而相抗,似還在用曲調相争。
到後來,曲調如何已無人理會,幾乎隻變成了曲聲所攜仙力的對決。
兩人仙力都非同小可,這一對決,波及到後營裡,朱若一點不敢怠慢,凝神守心。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那枚戒指的緣故,東華的仙力對鳳九來說無甚影響,折顔仙力的影響也微乎其微。
于是,兩方陣營裡數十萬生靈都在凝神抵抗曲聲中仙力的威壓。隻有鳳九一個,卻在凝神聽曲子。
琴曲熟得很。正是她小叔白真常彈的那曲《桃夭》。
想必是因為拼上了仙力,曲調就不再重要,所以就都撿了常習的曲子奏來。
而這笛曲……
大概所有人都聽着這笛聲帶着刀光劍影,鋒芒過處,摧堅如朽。
她卻聽見太晨宮的桃花開得極盛,風過檐鈴輕響。
不覺已滾下淚來。
這些年,她固然也為相思所苦。但她身邊親人環繞,總沒有少人疼。
别說是姑姑和青丘的長輩們,就算是阿離,小小人兒對她這個姐姐也都是掏心掏肺的好。
而他,雖被四海八荒六界生靈高高地奉在天上,身邊卻連個知冷熱的人都沒有。
全四海八荒都以為他是個天性冷清的。他自己也這麼萬萬年的一個人慣了,自己個兒的事渾不在意。連曲中那一點相思不絕如縷,乍聽起來都形容輕淡得很。
可她卻知道,卸下了帝君身份的他,逢到天氣不好的時候,甚至都有點黏人——
那清淡得很的形容,便能傷她至深。
怕人看見追問,她趕緊擡手抹了淚,繼續凝神聽那笛聲。
玉笛聲清越。
琴音卻益發澎湃而洶湧。
戰術上來說,以笛聲對陣琴音并不是個特别好的選擇。
而伏羲畢竟四海八荒第一名琴。
東華手中玉笛也非凡品,卻還遠不能與伏羲琴相比。
因此始一對陣,笛聲竟掙不得立足之地,隻能繞着琴音,尋着一兩個不穩處稍作攻擊。
如此百十個回合。琴音漸漸不穩,笛聲卻越纏越密。
觑着一處空隙,笛聲狠力一絞——
琴笛一時聲息。
“铮!”伏羲弦斷。
而東華手中的玉笛,甫一離唇,就化作為了齑粉。
——樂器受東華和折顔兩方仙力相激,早已承受不住。
罡風吹過,玉笛化作的齑粉消散于無形。連施個複原術法的機會都沒給東華留。
東華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
蒼何的劍鋒抵上了折顔的咽喉。
“記得你曾經答應過我什麼嗎?”
折顔低頭不語。
他的手指仍懸在弦斷了的琴上。
七弦盡斷。
然而,他若真想要繼續彈這琴,琴上有沒有弦,其實也并沒有什麼差别。
這一點,他知道。東華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