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令音準備豁出去了,眼瞅着鐘粟青讓出古琴那一側的位置,就聞沈知行道:“令音晚間受了驚吓,太後還是饒過您侄媳吧。”
或許是飲了許多酒的緣故,他開口就有一陣濃郁的酒味,厚重的酒香将他的話侵染,語速緩慢似乎摻雜着些寵溺。
而後鐘令音的手腕被溫熱的氣息覆蓋,粗粝的指腹微帶着濕潤的汗,與她的肌膚環扣,像是名章印在紙面,不疾不徐地落下烙印。
鐘令音愣愣地望着,手腕處的力道漸漸加重,竟又像是镂刻私有物一般的虔誠精細。
沈知行站起身來,他比鐘令音高出大半個頭,隻得松開手,鐘令音隻覺得手腕那處像是得以重窺天日的無邊深洞,微弱陽光的暖意就能蔓延到四肢百骸。不知為何,她竟貪戀這樣的溫度。
沈知行好似不是故意,隻是因為酒醉,所以斜斜倚靠在她肩上。鐘令音也隻能依着他,大半個身子向他那側歪過去。
這樣的姿勢,她不覺得有什麼别扭,但他好像不是很自在,一手繞後勾住她的衣帶,直到彼此之間的距離趨近于無,他才松開手。
“不如由知行彈奏一曲,為太後助興。”他的嗓音尤甚攝人心魄的魔音,在她耳畔回蕩,似能吹透遍野的山花綠草,由遠及近,将春意傳送。
鐘令音腦子一片混沌,耳後突然有了濕潤的吐息,能夠将她四散的神智揉成一片雲彩。
“鐘氏令音,極不善音律。”輕微的耳語,尾音低顫,不易察覺的幾絲調笑。
……
鐘令音覺得自己真是瘋了,竟然覺得這男人是真的想幫自己!她都忘了,夫妻本是一體,她鐘令音丢面子,就是丢他沈知行的面子!
太後當然不會讓沈知行在這樣的場合為自己撫琴助興。她剛剛也隻是存了要為難鐘令音的心思,但倘若鐘令音真的應允要奏上一曲,她該也不會同意。
太後尤記得鐘令音少時彈奏的那一曲百花嶺,當真是……嘔啞嘲哳難為聽,她倒也沒想為難自己的耳朵。
隻不過,沈知行和鐘令音的夫妻關系當真已到如此琴瑟和鳴的地步?那雲芙要怎麼辦?
太後心裡歎了口氣,看向小女兒的眼神不由帶了些苦惱和哀傷。
蕭雲芙以為自己的母親是想起早逝的姨母,觸景傷情,心中已想将罪魁禍首鐘粟青給罵一遍,可又怕母親難過,畢竟鐘粟青的那曲浮雲散彈得和故去的姨母有八九分像,隻好強摁下對鐘粟青的不喜:“鐘家二小姐還有什麼拿手的曲目,正好我母後愛聽,你彈來助助興。”
太後隻當雲芙是心裡難受,拿鐘粟青開刀發洩不滿,這樣的嬌蠻任性,還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于女子名聲而言總歸是不好的。
所以她略帶嗔怒地拍了拍雲芙的腦袋,雲芙一縮脖子,沒吱聲。太後轉頭笑道:“鐘家二小姐才情甚高,若是能再撫奏幾曲,也不枉費哀家此行。”
鐘粟青沒将話題再轉移到鐘令音身上,接連彈奏了三首曲子,才換了别家小姐表演才藝。
因為太後親臨,總有些小姐是存了進宮為妃的心思,可鐘粟青風頭過甚,導緻接下來的才藝表演都有些食之無味,這也确實引發了許多人的不滿。
可鐘令音沒去管。
因為自剛剛起,沈知行就虛握着她的手随意擱在膝上,拇指穿過指縫,将她的小指搭在他的虎口處。而桌面之上他做得端正,似乎真的在品鑒各式琴曲,指骨任由他揉捏,随着琴音時輕時重。
鐘令音的目光也就落在彼此交纏的手上,她看了好一會兒,發現沈知行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一狠心握住了他的手。
随後,她對上了他的眼。燈影幢幢,他的目光澄澈,目光相交時,就像是躍跳過青石的清泉迸濺出的水花。
“你,我們……”鐘令音定定吐出兩個字後,許久沒有下文。
琴聲悠揚,殿外的晚風吹揚起身後層疊的帷帳,也将她發髻上珍珠步搖拂亂,額前碎發糾纏在她的睫羽不過一瞬,就被風卷起蕩到旁處。
沈知行的心不自覺地漏跳一拍,鐘令音的肌膚細膩,由于時間過于匆忙,她臉上妝容幾近沒有,唯有淡淡胭脂色的嘴唇,泛着水光。
他後知後覺地挪開目光,才發現掌心裡她的手指更如溫潤暖玉,新染了鳳仙花汁的指甲又透露着些許俏皮。
他喉結輕滾,呼吸逐漸趨于尋常:“什麼?”
鐘令音很想開口去問沈知行,他到底是誰?到底存什麼心思?可話到嘴邊,卻怎麼都問不出來。
她是誰呢?是炮灰女配,是一個即使思想覺醒,也不一定能夠逃脫命運的炮灰,是随波逐流的一葉孤舟,無根浮萍。
她現在能相信他嗎?相信一個曾殺過她的男人嗎?相信一個會臣服于女主的男主嗎?
不能,所以她甯願選擇一個不懷好意的蕭時桉,也不能選擇一個迷霧重重的沈知行。
但她又總是心存僥幸。
她想過,若沈知行真的在江南有自己的勢力,或許她和沈知行之間也曾有過一段記憶?或許是她無意丢失的,或許是被人惡意抹殺的。
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祁行身上,卻又不敢讓沈知行知曉祁行與她之間的關系,瓊枝宴就是她最好的機會。可如今她被沈知行逮了個正着,估計以後和祁行見面的機會也是沒有。
當希望破滅,偶然的一點溫存就會讓人喪失理智,就比如現在,她竟然真的準備開口。
鐘令音松開手,卻沒收回,任由沈知行握着:“沒什麼,我頭有點暈。”
她乖順的模樣,讓沈知行想到今日彼此初見。她半躺在床塌上,目光空洞,任由鐘母中傷也不反駁,就像是沒有一絲人氣兒的提線木偶。
這樣的人,他不喜歡,甚至覺得厭煩。
可不知何時開始,似乎好像就是從新婚之夜,在他心裡,覺得鐘令音與旁人不同。在他面前,她矯揉造作賣弄風情,可火候不夠總是落荒而逃。
她鮮活俏皮,看似一覽無餘,可身上總有秘密,引人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