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這人有什麼毛病?都是熟知劇情的人了,這點事情用腳趾頭猜都猜得到,還問什麼問呢?
“九叔想問什麼,都不必拐彎抹角。”沈知行懶懶一笑,長臂一伸替蕭時桉将酒杯斟滿,“令音是我夫人,我自然不會疑心于她。”
哇,沈知行也是夠可以的,恐怕蕭時桉自己都不知道他話裡還有這層意思呢?
鐘令音一言難盡地瞥了沈知行一眼。
沈知行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唇角劃過一抹冷笑,随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知行不打擾九叔清淨,先行告退。”
街市熙攘,比黃昏時候不分伯仲。沈知行始終走在她身側,遷就着她的步伐,忽然他頓住腳,撈過她交放在腰間的手腕。
鐘令音不明所以,心裡直打鼓。
沈知行身上淡淡的酒味,和他的呼吸一同被風傳送過來,他的眼瞳幽黑,像能夠攝人心魂的深淵,蠱惑人奮不顧身一躍而下。不知道為什麼,鐘令音總覺得這一幕無比熟悉,這樣的眼神,是能讓她不受控制的沉迷貪戀。
手腕處他的力道加重,似乎時在懲罰她的走神,沈知行的聲音啞澀,像是心中百轉千回才厮磨出的一句話:“夫人常去江南?”
???
這王八犢子真的懷疑她了!!!
鐘令音眨眨眼睛,滿臉真誠:“令音有時都會随母親一同去江南探親。”
沈知行盯着她,眼中似有酒醉的迷離:“江南林家在北郊有一處園林,極盡奢華,夫人可有去過?”
“這處宅邸好像荒廢許久,上一次令音去的時候,那裡尚且無人居住。”鐘令音對答如流。
“文定十六年,上巳節,夫人在何處?”
文定十六年,鐘令音六歲,也是那一年,她随鐘母将鐘粟青送至江南外祖家,但這和沈知行有什麼關系?
還有什麼上巳節,書中完全沒提到過啊,何止是這一段,前期沈知行在江南的所有過往,書裡都沒有!
所以,沈知行到底在懷疑些什麼啊?
“文定十六年,我......”鐘令音的話戛然而止,該死,她怎麼也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了。
沈知行望着她蹙眉,心裡迫切地想知道答案,拽着她的手腕往自己懷裡拉。
“我......”鐘令音支吾着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眼神躲閃也不去看他,“我......我在......”
而沈知行就像是隻會重複台詞的傀儡,一字一頓,不給她喘息的機會:“文定十六年,上巳節,你在哪兒?”
手腕上他的力道愈重,像是打磨得嚴絲合縫的鐐铐,她怎麼都掙脫不開。
“松手!你,你弄疼我了!”鐘令音試圖用手去掰開,卻也無濟于事,“沈知行!你松手!”
她氣急,張口就去咬。小臂堅硬,她下了狠勁兒,血腥氣味蔓延在口腔,他依舊不為所動。
天殺的!誰會關心一個炮灰女配幼時做了什麼啊!書中沒寫,讓她怎麼編?萬一和他所知的大相徑庭,她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再說了,十年過去了,她哪裡還記得上巳節那日她在何處。
手腕被他挾制地發麻,手指也幾乎沒了知覺,鐘令音覺得萬分委屈:“沈知行!你松手......”
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啪嗒啪嗒直往下落,她抽噎着,眼眶紅透。
沈知行的心蓦地一軟,被壟斷的神志回籠,衣袖的洇濕和她嘴角的血漬一樣觸目驚心。他立刻松開手,後撤一步拉開彼此間的距離:“抱歉。”
“夫君有什麼錯,是為大庭廣衆之下質問我那些早就不記得的舊事兒感到抱歉嗎?”鐘令音握着手腕,不遺餘力地瞪着他。
沈知行剛剛确實失态,若不是蕭時桉提醒,他總是會忽略鐘令音曾多次去過江南的事情,他心虛地撇開臉:“是我唐突......”
“夫君自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必顧及我的臉面和心情。”鐘令音擡手将嘴角的血漬抹得幹淨,将他的話駁了去,“夫君若是心上有人,我也不是不講道理,會給那娘子騰位置。”
說完,她扭頭就走。沈知行大步向前想跟上,又被她狠狠瞪上一眼。
他識相地沒再跟上,自然也就沒捕捉到她嘴角那抹轉瞬即逝的得意的笑。
而這一切皆被蕭時桉盡收眼底。
他将竹簾輕輕放下,随手捏起一塊芙蓉糕遞到嘴邊,咬了一口後又蹙眉,擱置到一旁。
甜,膩,不是他的口味。
許是鐘令音剛剛的座位離窗邊最近,他圖方便就坐了下來。她身上茉莉花油的味道總是很濃,連帶着椅凳都有若有似無的馨香。
從墨雲幫那裡挖來的木匣擱放在面前,蝴蝶型鎖扣早已松動。手指一勾,鎖扣掉落,木匣一分為二。
一隻粉晶手镯壓着黃色的絹布。手镯設計很是簡單,沒有繁複的花紋,晶瑩剔透像是高山之巅凝結的雪晶。
蕭時桉呆呆望了良久,才抽出底下的絹布。絹布上依稀滲透着墨痕,夾雜着些許紅色印泥。
他呼出一口氣,潮濕的朽木味道像是驅之不散的迷香,蠶食着他的理智。
其實,鐘令音這個名字,他很早之前就曾聽說過。她的名字存在于幼時乳母口中,長大後就存在于他夜夜不停的夢中。
夢裡,她有時紅着眼眶,瑟縮在角落不停搖頭。有時她亮晶晶的眼眸裡閃着雀躍,卻不是對他。有時他從身後繞過她的肩,握着她顫抖的手,一筆一畫教她寫字。
夢的久了,就容易心生妄念。可他他生在皇家,自然不是什麼一心隻要情愛的癡兒。
所以隻要睡的夠少,有些人就不會再入夢。
可他還是格外關注鐘令音的動向,他知道她才情甚高,是京中世家男子豔羨的對象,知道她姊妹情深,常去江南探親。
可夢中的她會從雲端摔進泥裡,會成為京城人人痛罵的妒婦,會聲嘶力竭面目猙獰,最後身在亂葬崗,屍骨無存。
有時候他也會遵循夢中那個自己的心願,做幾件微不足道,連他本人也不知道為何要做的事情,比如探查墨雲幫的底細。
後來就到了三月初八那晚,鐘令音與沈知行完婚當晚,許久不曾入夢的人又來到夢中。
她的眼淚像是止不住的雨落,将沉寂的湖面驚擾地不能止息。他竟卑微地喚她阿音,求她不要離開。
在春蒐幄帳,她梗着脖子不肯低頭,試圖用言語來恐吓他不要靠近,夢裡的一切變得清晰,許多模糊的記憶沖擊進大腦。
當眼前人,夢中人融為一體的時候,那他就更加需要證據來證明夢裡的一切是對的。
蕭時桉将絹布打開,平攤在桌面。上面的字迹娟秀,和夢裡他執鐘令音的手寫出的字迹一模一樣。
「幽覺夢,涓涓清露,一枝燈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