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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行被蕭雲英圍吃了十三顆棋子後,他喝完了第三壺茶。
棋盤上錯落的棋子,能看出他每一步都走的艱難。沈知行手裡捏着一顆白棋,心底那股燥熱怎麼壓都壓不下。
這股燥熱可以追溯到他剛剛逼迫鐘令音喝下那盞酒,她眼裡滿是能滴出水的委屈的時候,或者再往前,在發現杏花林中蕭時桉對她大獻殷勤時,已隐隐有所端倪。
沈知行一子落,蕭雲英又吞吃了他三顆棋。
“知行哥哥,你要輸了哦。”蕭雲英笑得開心,熟稔地和他開玩笑,“晚間哥哥喝了四五杯酒,難不成真醉了?”
沈知行笑而不語,剛從棋盒裡摸出一顆棋子,就聽蕭雲英身邊侍候的常公公提醒道:“世子新婚,陛下也該早些放人。”
蕭雲英恍然大悟,臉上突然有了一點紅暈,幾乎是同時伸手将沈知行的棋盒拿過來:“夜深,知行哥哥早些回去休息。”
出了蕭雲英的幄帳,晚間涼風習習,沈知行的後背沁濕一片,風過也沒覺得寒涼。
他随意扯了扯衣襟,試圖驅散腦子裡不合時宜的想法,尤其是那些想法都關乎一個女人。
人和動物最大的分别,在于動物發情總是不分場合,不分地點,不分時間。
人不是。
沈知行自認不是君子,遠遠不及柳下惠美人在懷心如止水的地步。但隻是一個鐘令音……就能推翻他這麼多年潔身自好的品行。
他覺得不會。
可一想到她走時,委屈巴巴地說“在幄帳等他回來”,沈知行心裡愈加煩躁。
步履飛快,不知不覺竟走錯了方向,等回神時,竟瞥見一道身影子劃過。
天青色的外衫,金玉禁步作響,他來不及思考,猛然上前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兩頂幄帳中間。
“你在這裡做什麼?”
隔着衣袖,指腹上女子的脈搏跳動有力,更何況風吹不進這窄小的縫隙,屬于女子特有的馨香,還有脂粉香味沉澱下來,即便是在暗裡,也容易辨識。
這絕不是鐘令音,沈知行幾乎是立刻松開女子的手,後撤了一步,“是在下唐突。”
似乎是被他扯得痛了,女子輕微的喘息聲如驚雷乍起,沈知行喉結輕滾,攥緊拳頭扭頭想走。女子卻不依不撓,上趕着去扯他的衣袖,“公子……”
聲音嬌媚入骨,不合規矩的關心,沒有分寸的接觸,這些他過往嗤之以鼻的東西,竟也能讓他心神一蕩。
沈知行終于意識到自己中藥了。
他自嘲地笑了聲,心裡因鐘令音産生的煩躁情緒如潮水盡退後,那種難以克制的情欲促使他着急逃離這種黑暗的地方。
在這種地方,一旦被人發現,他就算什麼都沒做,也是辨不清的。
女子卻猛然撲過過來,呼吸擦過他的耳畔,他很是嫌棄地躲過去,随後從懷中摸出一個火折子。
光不算亮,卻能照清楚女子的臉龐,臉頰上的兩坨紅暈更襯着她媚眼如絲,沈知行壓着嗓子,冷聲道:“鐘姑娘,請自重。”
鐘粟青沒料到沈知行會有如此舉動,有些愣,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所有的一切都能有中媚藥來做理由。
她捂着心口,衣襟微微散開,呼吸越發急促,每一個詞都試圖說得缱绻:“公子……我好熱……”
她不認識他?她也中了藥?
沈知行半張臉隐在暗中,隻有眼眸晶亮,他将火折子往鐘粟青那處更遞近了些。
火折子灼熱,鐘粟青的耳垂灼燙到不能忍受,她隻好後退半步。
她退半步,火折子就更近一寸,直到她離沈知行的距離有一臂長。
“鐘姑娘,這才叫熱。”沈知行将火折子卡在旁邊的兩根柱子中間,“你現在能分得清楚麼?”
他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語氣傲慢,鐘粟青望着他,心底漸漸生出一絲後怕。
他真的中藥了嗎?沈知行面上有潮紅,耳後沁出的汗也做不了假,那他為什麼……
因為鐘令音麼?
鐘粟青更加确認她今日對鐘令音趕盡殺絕是極正确的決定,否則沈知行在她的影響之下,不知道日後會變成什麼樣。
可她現在好像什麼也做不了。
因為沈知行像一隻蟄伏許久的獵豹,已然向她張開爪子,隻要她有所動作,他就會不留一絲情面。
鐘粟青意識到,這個男人,她現在根本無法掌控。
她身子止不住地顫抖,眼睫忽閃,随後将火折子從縫隙中取出,徑直摁向自己的心口。
一瞬間,無邊黑暗襲來,焦味,糊味,血腥味道萦繞其中,鐘粟青狠狠咬住嘴唇,仍舊堅持吐出幾個字:“謝謝公子。”
她的痛苦,強撐的自尊落在沈知行眼裡,沒有任何觸動,他冷漠的像是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無動于衷。他隻伸手奪過了火折子,随後繞後走了出去。
沈知行頭暈得愈來越厲害,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像是烈火燃燒,連同血液都在沸騰叫嚣。
他不敢回去,他害怕自己會失控。人一旦失控,和動物就沒什麼分别。而鐘令音于他而言,是解藥,也是毒藥。
祺靈圍場裡将泊岚湖的一部分也圈了進來,他就憑着一口氣沖到了湖畔。雖是春天,但晚間的湖水還是寒涼刺骨,能夠熄滅他外洩的所有灼熱。
沈知行大口喘着粗氣,将頭也埋了進去,耳朵灌了水,卻也能聽得見湖畔焦急錯亂的腳步聲,随後是燕賀的聲音。
“主子,我剛剛發現了個奇怪的人,我揍了他一拳。”
他有時候覺得他給燕賀的自由實在是太多了。
“在主子幄帳外頭鬼鬼祟祟。”
沈知行才發現自己忽略了一點,那就是他是怎麼中的藥,如果來源是那壺葡萄酒,那鐘令音被他逼着也喝了一盞。
他猛然從湖中起身,燕賀又道,“主子,别耍帥了!我可是親眼見他被茯苓逮住,然後扭頭就進了幄帳!”
沈知行一身濕衣,外頭披着從燕賀身上扒下來的披風,急匆匆地趕回幄帳,簾帳卷起,裡頭所有一覽無餘,他遠遠瞧見鐘令音候在帳前,見他歸來,眉眼彎彎,很是可愛。
“夫君!”她早已換了衣服,發也未幹透,用一根碧玉簪子松松挽在腦後。
沈知行的額發濕透,像是浸過水,她上前親昵地去挽他的胳膊,濕漉漉的一片。
鐘令音這才發現,他渾身濕透,難不成沒遇上鐘粟青,而是去泊岚湖走過一遭?
沈知行剛剛被涼水澆透的□□,經她觸碰,如藤蔓自腳底纏繞,裹挾到幾近不能呼吸,渾身僵直,聲音是壓不住的喑啞:“晚間風急,夫人不必在外頭候着。”
“可是那壺酒鬧的,吹吹風才覺得舒服。”鐘令音要将事情圓回來,她和沈知行用的同一個酒杯,他中了藥,自己也該有所反應。
如今看他的樣子,似乎沒得到解藥,那麼她現在和他的距離有點危險,她默默松開手,往帳中走去,“我已在帳中備好醒酒湯。”
祁行今日是走不了的,鐘粟青既然設下陷阱,就會有完全的把握。
抓到現行,祁行直接送去見閻王,她有口難辯,也會排在他後頭。
沒抓到的話,事關秦王世子的臉面,陛下直接會有一個封圍場的大動作,到時候祁行送去見閻王,她百口莫辯,名聲傳遍大江南北,繼續排在他後頭。
鐘粟青的打算,可謂一箭雙雕。
double kill!
可若是犧牲祁行,以求自保,鐘令音做不到。
在原書中,祁行是鐘令音兒時的夥伴,兩人八歲後再不曾見面。
鐘令音被嘲稱蛇蠍心腸的妒婦,走投無路之時,他已高中狀元,前途無量,卻甘心為她所用。最後的下場得以窺見,也不過一個死字。
這樣的真心,即使這次還不曾經曆,鐘令音也絕不會放任他不管。
沈知行調整好呼吸心跳,緊随其後,然後就發現了站在邊角的茯苓和祁行。
祁行裝都不用裝,一個腿軟,直接跪在地上:“世子大人!小人傾慕你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