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鋒式·裂竹。”
幾字招式輕吐間,李忘情所揮出彎月般的劍紋已達百尺之外,随着青色的弧光嗡鳴着橫掃過境,遠處成千上萬的齧心血燕在同一個眨眼間停下了。
群鳥口中的尖嘯被掐斷,扇動的羽翼被定住,下一刻,一蓬蓬血霧如煙火般炸了開去。
一時間天地靜肅,隻有漫天血雨随着妖物墜落的碎屍徐徐潑灑,以至于山色也深沉了七分 。
男修士張大了嘴,呆在原地,不可置信道:
“你、你不是‘砺鋒’境界的劍修?”
李忘情握住劍穗,待其震動稍稍停息,在手上轉了半輪,變回發簪大小,插回發間,回眸道:“道友誤會了,你我境界相同,我不過是倚仗師門法寶而已。”
劍修有‘砺鋒’、‘開刃’、‘切金’、‘碎玉’、‘藏拙’、‘滅虛’六種境界,能一劍滅殺這般多的妖群,少說已在“切金境”。
如果不是哪位前輩冒充低階修士來戲弄人,那便是眼前的修士背景雄厚、有長輩賜寶的緣故。
反正他們金镝門是斷不可能将這等法寶交給一個低階修士的。
男修士吞咽了一下口水,正不知所措時,在秘境邊緣的金镝宗同門已經接應而至。
“師兄!你可總算出來了,不是我們不去救,實在是修為不濟,隻有上宗的弟子才能進入這等秘境。”金镝宗的同門弟子賠着笑,道,“還好有這位上宗的仙子路過,這才……”
上宗,顧名思義就是上位的宗門。
男修士呆若木雞地看向李忘情。
後者捋了捋劍簪的上的流雲劍穗,眉心微凝,複又疏懶下來,足下劍光閃動,走之前留下了之前要對他說的話:
“險些忘了說,适才是收費辦事,我接了你宗的委托來救你,别忘了給我的宗門結賬,就此别過。”
男修士發呆的數息間,見李忘情身影已遠,他忙高聲問道:“适才還未來得及相問,仙子究竟出身何方宗門?”
逐漸消失在遠處的赤色的劍光遙遙傳回一句清淺的回音:
“行雲宗,李忘情。”
……
行雲宗·三疊坪。
“……外門弟子四萬六千人,皆已完成巡狩,本命劍感應隕獸之地有三處,發現隕獸一頭,死傷三百。”
“内門弟子,三千五百一十人,皆已完成巡狩,五處疑似隕獸所在之地,已查,并無異狀。”
“真傳弟子,四百七十九人,皆已完成巡狩,于大澤國發現隕獸一頭,相戰兩日剿殺之,隕落十二人。”
“至此,罰聖山川至百朝遼疆以西之三十二國,皆未發現其他隕獸行蹤。”
作為同禦龍京比肩的洪爐修真界巨擘,行雲宗每隔數年便會派弟子外出巡狩,為的就是提前察知自己的地盤上是否有隕獸的行蹤。
在洪爐界,隕獸就是最大的天災,它一旦出現在大地上,長則一月,短則數日,所在之地便會引發可怕的“火隕天災”。
幾千年以來,隕獸現身過的地域,所招來的火隕天災下無不是一片火海焦土,是鳥獸難近的絕地。
尋常修士門派的護山大陣尚且抵擋不住,何況下轄的凡人城池。唯有在天災未降臨之前及時誅殺隕獸,才能解除災禍。
是以凡人們供養修士、尊崇修士,正是為了這份庇護。
“沒念完,繼續。”
管事瞥了眼行雲宗“肅法師”司聞的臉色,略顯緊張地回道:
“嫡傳弟子兩人……呃,少宗主羽挽情,西北三國兩千裡巡狩在三個月前已提前完成,歸宗路上參與大澤國隕獸之戰,解救弟子百餘人,并配合碎玉境長老誅殺隕獸。”
司聞正在品茶,聞言,這位在衆弟子眼裡的活閻王嘴角一拉,臉上的皺紋裡仿佛每一條都夾着刀片一般。
“意思就是,另一個嫡傳弟子又沒完成了?”
管事哆哆嗦嗦道:“李忘情逾期、逾期三個月,她砺鋒境修為,是要慢一些。”
司聞“啪”一聲将手裡的茶盞拍碎在桌上,勃然作色:
“又是她!以往三年巡一次,如今七年巡一次,很難嗎?!你還跟本座提修為,内門弟子裡都沒有砺鋒境了,看那挽情年紀輕輕的都已經開始沖擊碎玉境了,她呢!年年宗門大比就躲起來,人說不蒸饅頭争口氣,她是饅頭和氣兩手都不抓,成日裡就占着宗主嫡傳弟子的身份叫外人看笑話,豈有此理!”
“尊座息怒啊……”
“息什麼!她都快七十大壽了,陽壽還有多少?我養的狗都能比她活得長!我行雲宗向來隻有戰死之劍修,無老死之廢物,你知道下面那些大小宗門怎麼看我們行雲宗嗎?明面上恭敬有加,暗地裡都說我們比不上禦龍京公允,不舍得給有天分的弟子機會!本座都沒臉出門!今日我非要禀明宗主把這孽障扔出山門去!”
整個“三疊坪”上來來往往的弟子,磕丹藥的、比劃劍式的、打坐修煉的紛紛被司聞的罵聲震了三震。
“肅法師又在罵人了,也不知這次是誰倒黴。”
“還能是誰,李師姐呗。”
按凡人小國的話說,就是一座專門培養狀元之才的私塾裡,突然出現一個混吃等死之輩,還占了半個“少宗主”的名頭,不招人非議才見鬼。
有人壓低了聲音,帶着某種興奮道:
“哎,肅法師說李師姐的壽元快到了,是真的嗎?”
“上回聽肅法師罵李師姐時,也說過這茬子事,畢竟砺鋒境看資質最多隻能讓修士身體康健、青春不老,論壽元是比不過那些築基結丹之輩,想活得久就隻能精修本命劍努力提升境界。”
“那、那到時候李師姐真的老死了,宗主應該沒有借口再留她了吧……”
宗主隻收兩個嫡傳弟子,李忘情沒了,自然會空出一個衆人都眼饞的位置來。
隻要成為嫡傳,即便競争不過行雲宗的無上天驕羽挽情,将來混個尊座當當也是可以的。
“我開刃已經十幾年了,馬上就可以沖擊切金境界了,不知道能不能入宗主的眼。”
“想屁吃呢,切金境界隻不過是真傳弟子的門檻,宗主要收徒少說要從各殿真傳弟子裡選佼佼者,沒咱們内門什麼事。”
從外門到内門,已是千裡挑一,内門到真傳更是萬裡挑一,其競争之慘烈,想起來無不是一把血淚難盡說。
“那李師姐一介砺鋒境,這麼多年在一幫真傳弟子的眼刀子裡活到現在也算不容易了……”
一陣陣克制的竊笑聲中,一縷宛如某種鈴铛晃動的聲音傳來,随着劍光收束,一個頭戴鏽劍簪的人影出現在三疊坪。
李忘情剛一落定,三疊坪上弟子們的竊笑聲、說話聲都驟然一停,紛紛帶着同樣的古怪目光看了她片刻,又都刻意扭過頭去做起了自己的事。
她輕籲一口氣,側耳聽了聽,确定嚴厲的肅法師這會兒不在,才加快了腳步進入三疊坪的錄事堂。
“李忘情,巡狩南方黑黎國、鸹方國,逾期兩……”她說道。
“逾期三個月。”管事糾正了她,歎了口氣,“這回又是因為什麼?”
李忘情長長地“呃”了一陣,道:“我到蘇息獄海以北的一處郡城時,本命劍有所異動,懷疑有隕獸行蹤,就多耽擱了些時日。”
“那最後查到了嗎?”
“沒有。”
管事不免露出兩分嫌棄之色,瞥了眼她頭上的鏽劍簪,道:“李師妹,不是師兄說你。雖說洪爐界隻有劍修的本命劍對隕獸有反應,但那也得是正常的本命劍,你這話若換了其他弟子,哪怕同樣和你是砺鋒境的,師兄肯定要上報去派人詳細查探的。”
李忘情:“可我的本命劍确實……”
“你那鏽劍,在宗内三五不時地也怪叫,唯獨隕獸真的來了,别人的劍鳴嗡嗡響的時候,你的卻失靈了。”
管事見她沉默,暗自翻了個白眼,玉筆在門派的玉簿随便劃了兩下,索然道:“行了,好歹沒像上回失蹤一年多,驚動到宗主親自去找你,算你完成了。”
他從身側的匣子裡取出最後一個乾坤囊,丢給李忘情:
“這是你今年的靈石和丹藥,往年你隻有羽師姐的零頭,看在你是行雲宗第一個在砺鋒境過七十大壽的份上,這回就給你湊個整,倘若到時真有個萬一,就當養老了。”
意思很清楚了,這個“萬一”指的就是被撤掉宗主嫡傳的身份,遣出宗門。
行雲宗不比良莠皆收的禦龍京,三十年不開刃的劍修,往後也難有成就,絕不會被納入内門。
李忘情七十年還未開刃,按理說早已沒有資格再留在行雲宗主宗。
何況,她還占着個宗主嫡傳的身份。
四周看笑話的目光再次如蛛網一樣圍上來,李忘情的餘光掃過四周,觸目所及皆是同門的嬉笑。
她抱着乾坤囊,輕輕“嗯”了一聲,慢慢向四忘川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