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正想着,卻聽得那邊又出了聲:
“多謝……多謝小姐搭救,敢問小姐高姓大名,此處乃是何處?”
聲音粗糙暗啞,卻是生疏的很,似是這幾日的昏迷,導緻連說話都不連貫了。
蘇婉擡眼看他:
“我告訴你姓名,你待要怎樣?”
男人看着她,一字一句,如金石擲地一般:
“結草銜環,性命相報!”
說話間,一對銳利的棕色眼瞳一瞬不瞬的望向蘇婉,将這言語,都加上了不少承諾的分量。
啧,這話說起來,還怪沉的。
世人的承諾往往張口就來,既是落在紙上、石上,到是反面,也不過是瞬息。
隻是,既是他說出口的,她無端的想要多相信幾分。
“你也不比報我。你原是救過我的,我也救你一次,就算兩清。你在我府上好好養傷,早日恢複記憶,也就是了。”
“我叫蘇婉,是南府蘇家人。你記得這一點,也就夠了。”
說完這番話,蘇婉并未停留,微微一笑,便帶着明月就要走。
卻聽到那人在身後說道:
“既是這樣,那請蘇小姐為在下賜個名字,下次見面,便可容易稱呼。”
蘇婉沉吟片刻,清泉般的聲音緩緩傳來:
“你既失了歸途,那便叫你阿途,希望你早日歸家吧。”
待蘇家大小姐走了,小四重重的舒了口氣。
先前男子和蘇婉說話的時候,他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那男子突然生了氣力,真的對大小姐不利,那時候,他和明月,想攔着都攔不住。
不過,幸好幸好。
這種慶幸的感覺過剩,以至于都沒有聽到那男人的喃喃:
“歸途……歸途……阿途……蘇婉……”
聲音從生澀到娴熟,一遍遍的重複着,像是要将它刻在骨子裡一般。
而那神情,分明是專注,而溫和的。
*
蘇婉在蘇府停留了三日。
第三日的白天,她并沒有在府内待着,而是帶着明月和蘇成去了觀音庵。
觀音庵是南府郊外的一處佛門淨地。雖不如大佛寺那般香火鼎盛,但隻接待女客的觀音庵,在南府女眷當中,還是很有盛名的。
既然之前和邱府禀報了要去觀音庵,一次都不去,反而不妥。
蘇婉帶着明月一起,親自行百丈步為婆母和老夫人祈福,又在大殿上供了香燭和長明燈,這才領着下人們一起下了山。
到了蘇府的時候,門口已然有了轎子在等。
“少夫人,您不在府中已有三日,如今,也是該回去的時日了。”
來接她的,居然是齊秋菱身邊第一得臉的戚媽媽。戚媽媽說話軟中又硬,比之前的林婆子,更難對付。
不過,蘇婉原本也沒想要對付她。
在蘇府待三日已是極限,她也并未想現在就挑釁太過,如今轎子到了,也是該回去了。
“媽媽稍等,我回府拿了東西,便會回去。”
蘇婉說完,一襲淡白的對襟衫輕輕轉動,便轉入了府中。
進入府中難免又是一番叮囑。
快要走的時候,尤大夫卻将她引到一旁說話:
“大小姐,您上次讓我查的那兩枚藥丸,我已查出些眉目來了。”
“哦?大夫請講。”蘇婉沒想到,尤追遠居然這麼快就能查出眉目,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白色錦囊那一枚,乃是普通丸藥,用山楂、秋梨、丹參等熬制而成,服之可潤澤喉嚨,并無其他過多功效。”
白色錦囊,乃是齊秋菱服用的那一枚。沒有過多功效……蘇婉并不覺得意外。
“那另外一枚呢?”
尤追遠的眉頭蹙起,表情嚴肅了不少:
“另外一枚,卻是可害命的歹藥。”
“藥丸中含有兩種相克的藥物。一開始服用時或可提神,但長期服用,就會導緻藥效沉積,服用過長甚至會有性命之憂。這種藥用藥極為隐蔽,有些大夫不明藥理,也會有誤開此方的可能。但是也不排除,為了在無形之中害人性命之可能。”
尤追遠神情憂慮的看着蘇婉,道:
“大小姐,敢問一句,這第二枚藥……究竟是誰服用的?”
蘇婉卻沒有回答他。
她知道尤追遠性格謹慎,這樣問起,肯定是心中有了什麼猜測。
他無非是擔憂自己的安危。
隻是,她卻無法将此事和盤托出。
就像尤追遠剛剛所說,這藥本來就有誤開的可能。即使被發現,她自己身體無虞,頂多讓齊秋菱說幾句庸醫害人,之後,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即使她服用過多,難以回天,可查出的藥丸并不夠緻命的分量,也根本無法指認兇手是誰。
這樣的情形之下,多一個人知道此事,隻是無端為人增加禍端而已。
蘇婉并未回答尤追遠的話,反而說:
“尤大夫,您能為我查一查,這開藥的人,究竟是仁心堂的哪一位大夫?隻是,這事情需要進行的謹慎,不可打草驚蛇。”
尤追遠的眉心仍舊鎖着,但卻堅定的說:
“好。”
*
從蘇府到邱府的一段路程并不近,轎子慢悠悠的走着,讓人昏昏欲睡。
但蘇婉卻并未睡着。
随着轎子越走越遠,她本來放松的心,也漸漸的暗沉了下去。就像重重的轎簾垂下,将外頭的陽光隔得越來越遠,也讓她清醒的明白,
此時的她,并不屬于蘇府的放松與恣意,
她,是和邱府鎖在一起的。
軟轎擡進了院中。
蘇婉從軟轎中下來,戚媽媽親自來扶,緩緩的引她回院。
她們是從中庭下轎,要回到翠竹軒,還要經過小花園、雕花軒和藕芳庭。
“少夫人,您此次去蘇府,府中上下一切可好?”
戚媽媽說話不溫不火的,問的,卻都是有心的話。
蘇婉正要回答,卻聽到前頭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哥哥你可真會形容!這個石人兒,還真像長了三隻眼睛呢!”
擡頭看去,繁華開盡的小花園處,穿着鮮妍輕薄的仕女們正圍坐在一起。
當中的阮翠正拿着一個小面人,倚靠着小圓幾,肆無忌憚的笑,
頭上的金钗都亂了些許,幾縷碎發掉落下來,卻更襯得人鮮妍風流。
而她的對面,邱其清也正面對着她,一貫端午斯文的臉上,有着平日罕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