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仙府,定緣峰。
峰頂壓着沉沉黑雲,如化不開的墨塊,雲層中電光突兀閃過,宛若龍蛇遊走,繼而轟隆聲從中炸裂開來。仿佛直接在心頭炸開,令人三魂七魄都跟着震顫。
此地号稱天地仙府,是為一位萬年老祖敖風開山所創。名稱自帶了個“仙”字,讓聞者思及一派鐘靈毓秀、仙氣飄飄與世無争的風水寶地之象。
可眼下此景,陰陰沉沉,狂風肆虐,恍惚間黑雲層中鬼影瞳瞳,與魔窟鬼窩無異,實在跟“仙”字半點不沾邊。
三日前,定緣峰還不是如此景象,與名稱相襯,是個十足的仙靈寶地。
仙霧靈氣、玄鶴寰宇、飛閣樓檐,滿目琳琅。
變成如此,隻因——
“已經整整三日了,怎麼還不見楓兒?”
鐘一殿内,身着廣袖白袍的男子正坐在太師椅上,滿頭墨發未有發帶束縛随意披散,身上穿着的白袍衣襟也微微散開些許,露出幾分白皙緊實的肌膚。
狹長黑眸一瞬不瞬的凝着門口方向,手搭在扶手上,食指煩亂地敲着,發出急促不耐的笃笃聲。
見門口始終空無一物,敖風蹙着的眉頭擰得更緊,叫那張俊美的容貌添染幾分邪戾之氣。
周身憑空生風,直将四周桌椅瓷器吹得嘩嘩作響,大有風雨欲來之勢。
在身旁伺候的仙童見狀忙按住吱悠悠要被吹跑的椅子,另一手扶住險些落地的青花瓷瓶,再用後背抵住随時傾斜要倒塌的博古架。
“師祖、師祖莫急!”仙童滿頭大汗,口中直喘粗氣,“師妹就快回來了。”
師祖唯一的弟子餘楓,他本不該稱呼師姐,該尊稱一聲“小師叔”,可餘楓那日開口。
“什麼小師叔?我是女子,叫什麼叔。”
但又苦于尋不到個合适的稱呼,便按餘楓所言,她年歲小,叫一聲“師妹”便罷。
“就快?昨日你便這麼說,前日你也這麼說。”
仙童心下一陣無力,還不都是您一直問嗎?
師妹前腳剛走,不過一盞茶您就追着問。
敖風兩眼微眯,俊美面龐如霜料峭,周遭風勢跟着越發強勁。起初那仙童按着椅子,這會兒整個人要被吹起來,顧不得那些個勞什子,反過來死死巴緊圓柱。
狂風迎面肆意,直将他吹得睜不開眼,發絲衣袍齊齊翻飛,張嘴要言語,還未來得及吐字就被灌了滿嘴風。
頭頂悶雷滾滾,宛若戰車碾過,風聲疾呼,眨眼間外面天色愈發昏暗,大有暴風肆虐之象。
敖風望着空無一物的門口,眼底沉黑,額角青筋繃起,深深呼出口氣,仿佛要一股腦将胸前壓抑的濁氣吐出。
“叫廣元前來見我!”
說話之間,已然帶了幾分咬牙切齒之意,周遭呼嘯的風轉而一頓,繼而被添了火般叫嚣的更加猖狂。
仙童不敢耽擱,雙腳甫一落地,撒腳丫子乘風便跑。
師祖傳喚,無敢不從。
隻消片刻,廣元便踩着祥雲慌忙趕到。
看着鐘一殿内狂風肆虐,桌椅闆凳一應陳設在風中被卷碎碾壓成齑粉,顫抖着手捏着袖子沾去額上冷汗。
半分不敢耽擱,沒等腳下雲停穩,就直接一躍而下,頂着狂風着急忙慌跨入門檻,一把老骨頭冷不防被門檻絆倒。原本鞠躬行禮,這下直接給敖風磕了個大的。
将錯就錯。眼前男子雖然看着年輕,但實則已有一萬歲。準确的來說是九千九百九十八歲。
他廣元看着須發皆白,也不過堪堪五百來歲,給敖風磕一個,無傷大雅。
“廣元見過師祖。”狂風加劇,他拔高了音量,還是被風攪碎話音。
那風似乎意圖掀開他的天靈蓋,狠勁吹着,皺巴巴的皮都被吹展開來,廣元根本顧不得什麼形象儀态,跪伏在地,心頭七上八下的撞。
敖風一手撐在太陽穴閉目假寐着,墨色發絲随意垂落在胸前,周遭風聲肆虐,但他身上卻丁點微風不見,連發絲都未動一根。
聞聲漫吸口氣,緩緩睜眼。
沉黑的眸子古井無波,蘊藏着悠悠萬年歲月。而歲月最是無情。
“三日之期已到,我未見到楓兒,你還記得當日你縱容楓兒下山時,如何作保嗎?”
他語調平穩,吐字淡淡,周遭肆虐的風溫度驟降,從四面八方朝着廣元逼近,卻隻圍着他未侵進半分,似一把刀抵在脖頸,等着他最後狡辯。
廣元艱難吞咽了下口水,“師祖、這、這還沒到三日整……外面陰雲密布,看不出時辰,實則,今日才是第三日……卯時。”
這個時辰,才将到弟子們晨起誦讀的時辰,他本該再睡一會,然後去傳道解惑,沒成想直接被仙童一聲“師祖傳喚”驚醒,眼下困意全無,還有點強行刺激醒來的頭疼。
“第三日卯時,便不是第三日了嗎?”
“這……”
被敖風視線幽冷的盯着,廣元喉頭一噎,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好像有哪裡不對勁,但卻說不上來,隻覺如此十分在理。
天地仙府各分支的弟子們到年歲都要去人間祛除妖邪曆練一番,本來師祖的關門弟子餘楓是被排除在外的,但這消息卻陰差陽錯從他口中傳到餘楓耳朵裡,餘楓非去不可,師祖讓他解決,但兩頭都不好得罪,他便隻得硬着頭皮擔保。
“三日,就三日,三日必歸,如若餘楓未歸,廣元提頭來見!”
今日三日期限已到,還不見餘楓回來,他這五百年的老腦袋怕是要不保了……
敖風半眯的眼陡然一厲,周遭狂風大作,披散的墨發随風而舞,闊袖鼓風,金線繡着風雲紋樣跟着翻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