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瞥過,他隻來得及看到國師雪白如玉的臉頰,和一雙略微上挑的丹鳳眸。
殿外昏黃斜陽恰好從打開的窗棂照在國師身上,使得顔色本就清淺的眼瞳似兩顆流光溢彩的琉璃珠子。可惜這道士始終無悲無喜,一對本該绮麗動人的勾魂眼也被茫茫無際的清寒掩蓋了風采。
雖未看到全貌,但足以讓人将這份仙姿玉骨銘刻于心。
這人真的隻是繡花枕頭嗎?!
洛澤微若有所覺,視線從謝璟身上移開,落在元遠頭頂。
後者立刻在他的睨視裡不由自主地雙膝着地,骨節與玉磚碰撞,發出沉悶重響。
“元遠!”謝璟怒喝。
沒想到自己身邊的人竟這般沒骨氣,對方隻是輕描淡寫地看了看便吓飛了魂。
元遠哭喪着臉道:“殿下,元遠也不想這樣,隻是膝蓋它……它不聽使喚啊。”
不待謝璟反應過來,四周還在站立的内侍接二連三地跪伏在地。他自己也被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壓着,硬生生向着洛澤微躬了腰,最後半跪下來。
“你用了什麼妖法!”謝璟又驚又怒,漆黑眼瞳掠過一抹隐藏極深的殺意。
洛澤微不答,眼睫略一翕動,看向殿外石階。
謝璟肩頭那股古怪的力量還真就順着他的視線一轉,徑直将他向青石階下拖拽。
但他豈是那麼容易屈服,當下便使出了渾身力氣與之對抗,牙齒在唇上咬着,直将好看的薄唇弄得鮮血淋漓。
一直候在門外的小道童探頭進來,正瞧見這幕,不由驚訝地瞪圓了眼睛。
他家仙尊位列瑤華山五長老,一身登仙境巅峰修為,放眼整個修真界都無人匹敵。
由仙尊親手施展的縛仙術,即便是登仙期大能都要掙紮片刻。眼下就算仙尊的靈力被壓制,對付全無修為的凡人也該是輕而易舉才對。
可這小太子竟還有力氣反抗,說出去都夠吹一輩子了。
洛澤微眼底也閃過一絲訝異,但随後修長手指翩然翻動,結了道仙印。
即便是謝璟也不得不承認,他結印的動作清雅至極,與以往見過的那些自稱仙師的道士有天壤之别。
所有在場之人都不由升起個荒謬的想法。
莫非傳言有誤,這不靠譜的牛鼻子竟然真是仙長臨凡?
可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仙人啊。
謝璟很快拂去心頭那點異動,自牙關裡擠出虛弱的嗤笑:“哼,妖人故弄玄虛。”
話音未落,肩頭的玄力驟然加重,泰山壓頂般将他砸得眼前一花。
所有負隅頑抗都被徹底擊潰,謝璟幾乎毫無反抗之力,狼狽地跌在塵埃裡。
洛澤微沉默轉身,繁複道袍在昏暗的光影裡蒙了層朦胧柔紗。
謝璟竭力擡頭,隻能看到他長至腿根的霜白發絲正搖曳着遠去。
長風遙遙傳來玉石碰撞聲,清泠悅耳。
那是國師發間飄帶上墜着的青玉,恰似國師此人,乍一眼看溫潤如水,實則冰冷堅硬。
天邊那彎冷月似乎愈發寒氣逼人了。
謝璟打個哆嗦,一切熾熱的殺氣都被澆熄,隻餘下連綿不絕的咳嗽。
周圍宮侍欲上前照應,卻發現自己也動撣不得,紛紛急得出了身冷汗。
“國師大人,殿下身子骨不好,怎能經得起夜裡霜寒!”元遠顧不上大太監的臉面,扯開嗓子便哭求道,“還請國師收了神通,元遠願替殿下承擔冒犯之錯!”
謝璟立刻喝止了他:“元遠,再喊一句,本宮回頭就縫了你的嘴。”
求饒無用,脆弱的眼淚隻會讓壓在頭上的土落得更快,直到被這座深宮徹底埋葬。
小太子尚未長開的臉頰寫滿不甘,眼瞳更是在夜裡顯得熾亮如星,與他童稚外表全然不符。
今日屈辱,來日勢必要讓那妖人百倍奉還!
這時旁邊傳來噗嗤一聲輕笑。
太子主仆一齊向那人看去,原來是跟在洛澤微身邊的小道童,他還未離開。
“何必擺出這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澄纭仙尊……啊不對,澄纭道長他不過是要你認個錯罷了。”小道童眨眨眼,俏皮地彈了彈謝璟額前碎發,“他若真想取你性命,你哪還有機會妖人妖人地叫呢?”
元遠對着洛澤微不敢放肆,對上道童便大起膽子來:“小妖孽說得好聽,還不快放開我們殿下!”
道童無趣地撅了噘嘴:“老妖怪兇什麼兇,隻要你家殿下願意執起那卷功法,縛仙術自會解除的。”說罷,他也追随着洛澤微最後的方向,跑進漸濃的夜色裡。
謝璟主仆面面相觑,将彼此面上的羞憤收在眼中。
豈有此理,放肆至極!
牛鼻子道士就連手底下的小童都嚣張得很!
這個仇,他們算是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