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的人都曉得自宋朗雲回府之後每月都要上一次隴寒山,去見一見藍月寺的蓮生方丈,宋朗雲不信神佛更不拜神佛,衆人也不知他上山為何。
飛揚身為宋朗雲的心腹,最是不能理解這樣的行為。
自半年前開始,爺就變得有些不正常,倒不是說精神或什麼,隻是行事作風不同于以往,瞧着更沉穩了些,有什麼事也少與他講了。
飛揚自覺委屈,也不知是什麼事觸怒了爺,不再得他信任了。
有一回他實在忍不住問出了口,誰知彼時正在案前練字的宋朗雲頭都沒有擡起,淡淡說了句“沒有”便将他打發,此事越想越蹊跷,可也不得不慢慢習慣了這樣的主子。
京城有個智空寺,就建在國寺法空寺的裡邊,上至皇家貴族,下至黎民百姓,說起祈福求事的,第一個想到的莫不是法空寺。
卻不知法空寺染了過多煙火氣,裡邊的智空寺才是正經佛門聖地,真正有大師駐地,一般人鮮有知道的。
卻不知六個月前宋朗雲是如何得知,有一日突然告知飛揚要去寺裡,飛揚省得自己主子,做生意的,哪裡不曾去過?想當然便以為是去談事情,誰知這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每月雷打不動,必要去一次的。
不知為何他總是不喜主子去那等地方,今次是回了宋府的第一個月,他想着孟德鎮沒有智空寺,還很是沾沾自喜了一陣,誰知他卻去了藍月寺,當真是捉摸不透得很。
一如既往地,與方丈交談時他是不能随侍在一旁的。
飛揚以為還要等上一陣,誰知今日不知為何結束得這般早,還未到一個時辰,爺就從偏房裡走了出來,臉上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捉摸不透。
“爺,可是準備走了?”
“嗯。”
當真是一個字也不願多講了……飛揚又狠狠地郁悶一次,想了想還是決定問問。
“爺,我有一事……憋在心裡許久了。”
宋朗雲正跨出門檻,聞言隻發出一個聲調,示意他說。
“爺為何每月都要來寺裡一趟呢?”
“我自有事。”依舊是波瀾不驚的語調。
飛揚委屈兮兮住了嘴,再問下去也無甚意義了,聽這開頭,他就曉得爺不想說。
一路無言行至半山坡,宋朗雲突然開口:“無須多想。”
飛揚本跟在宋朗雲身後,一路低着頭很是萎靡了一陣,初時以為自己聽錯了,反應了兩秒才曉得爺這是在寬慰自己呢!
他不由得想起了小時候,那時二少爺還有另外的伴讀,他不過是跟着師傅學武,陪在少爺身邊的玩伴而已。
在他心裡,那伴讀穿着體面貴氣,瞧着竟隻比二少爺差一點點,少爺不在時,在院子裡走路都是趾高氣昂的,同齡的仆從、小厮、家生子,都愛一處捧着他讨好他,便是很有些婆子丫鬟,也對他谄媚的不得了。
當時他真羨慕呀,誰知那伴讀一時被衆人寵得沒了邊,有一次竟失手打死了一個不服他的小丫頭。
彼時的宋朗雲年僅九歲,已然能瞧出些現在這副沉穩無情的樣子來了,處置起人來一點都不心軟,後來他聽說,那伴讀,竟是也被同樣的方式打死了……
他是學武出身,師傅自小便教他膽子要大,那幾日他将師傅的話默念不知多少遍,卻還是在夜晚的時候做噩夢。
雖則他不喜那伴讀,卻也着實覺得太殘忍了,對那個長相俊美漂亮,滿臉都是漠然的二少爺就多了幾分懼怕,總害怕有朝一日他也會淪得如此下場,就連在院子裡服侍時,他也不敢像往常那樣第一個湊上去了。
誰知總是事與願違,那伴讀死了沒幾日,他就替了那短命鬼從前的身份,做了少爺的新伴讀,戰戰兢兢好一陣。
後來聽二少爺身邊的丫鬟說,還是少爺親自指了要他來,如此一聽,他更是害怕,之後的一段日子裡,每日都過得提心吊膽,生怕下一個就是自己。
直到有一件事令他從此對少爺的看法發生了改觀。
雖則做了伴讀,原有的每日練武也不能短缺,習武之人,磕磕碰碰總是難免,便是每日回房之時身上都帶些傷。誰知那一次太過驚險,他從院子裡那顆百年楊樹上摔了下來,摔斷了腿。
師傅每每看起,總喟歎說自己命大,竟這樣都能撿回一條小命,日後必有後福,他年紀小,聽了師傅的誇贊很是開心,然而到底是孩子,沒有母親或是個貼心的長輩在身邊照顧着,到了夜裡,腿疼得厲害便止不住哭。
為了方便起見,他的住處同二少爺的住處隔得并不是很遠,夜晚又哭的時候,就聽到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那個高貴的仿若圍了一圈月光的二少爺就站在門外,月色飒飒,月輝自他身後溢出,表情是一成不變的沒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