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陳家族人逃荒至豐柏村時,這些豐姓守柏人早已在此定居了近五十年。
但他們豐家子嗣尤為單薄,近五十年的繁衍,也隻得七八戶,加起來不過三五十人。
而陳家,卻恰恰相反。曆來人丁興旺、子嗣衆多。
當年,陳貴山三兄弟分完家後,逃荒過來的陳氏族人也不過九戶,但已有七八十人。
到如今,經過五十多年的繁衍,陳家氏族在豐柏村已有五六十戶,七百多人口。
兩三代人在此出生長大,成家立業。陳家子娶四方,陳家女嫁百村,姻親關系遍布十裡八鄉,意味着陳氏族人深深地紮根在此,并形成了不小的親緣網。
如今的豐柏村,陳是第一大姓——得益于陳家人能生。
而第二大姓,是豐——得益于豐家人紮根早,畢竟定居百來年了,再子嗣單薄到如今也有了一二十戶人家,百來人口。
這兩大姓就占了豐柏村農戶的七成,剩下的二三十戶是近幾十年陸陸續續遷來的——畢竟大乾朝建立前後那一二十年,世道一直都不算安穩,各地多有災禍發生,從祖地逃荒出來的人家也不少。
在陳家人來之前,這片山坳可謂是由豐家人獨占。
一是因為這片山坳當年也算是重災區,後來雖有人搬入,但一直未做大的修整。因此,生活多有不便。
二是豐家祖上是守陵人,很多農家人忌諱這些,覺得晦氣,多不願和豐家人相交,更不願和他們同住一村。
但陳家人當年對豐家的曆史根本不了解,隻覺逃荒過後能有一落腳地即可。
因此,聽從了衙門的安排落戶在豐柏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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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也在一個村子裡住了五十多年,但豐家人和陳家人一直都頗為不對付。
畢竟一個來得早,一個人多,都有在村子裡當老大的能力,當然得争一争。
在豐家人看來——你們陳家是後遷的外來戶,能逃荒到這豐柏村定居下來,都是沾了我們祖輩的光。結果你們不說來我們豐家拜碼頭吧,竟然敢仗着人多壓我們一頭,這是什麼道理?
而在陳家人看來——你們豐家也就比我們早來幾十年,有什麼光可讓我們沾的?說到底大家也都是外來戶,還敢搞什麼欺生排外?再說了,我們陳家人多,這村裡的事兒我們沒少出力,你們難道沒沾我們的光?要不要點臉呀?
兩家人的鬥争持續了幾十年,其中最激烈的就是每十年的裡長和裡老推選。
大乾朝實行裡甲制,每十二戶為一甲,每一百二十戶為一裡。
這一百二十戶中名下田地最多的十戶為甲首,每一甲首負責一甲,主要處理甲内事務,包括督促服役、調查戶口、課植農桑......
而每次換代後,這十個甲首還要互相商量,再從中推選一個裡長。
裡長的職責是——輪年應役,催辦錢糧,勾攝公事。等于說裡長要總領其餘幾個甲首的工作,這一裡的賦役、戶口、農事裡長都要監管、負責,此外裡長還要監察不法之事,維護裡内的治安與穩定。
而裡老,也是随着甲首換代時推選出來的,隻選一個,标準也隻有一個——德高望重。
裡老的職責有兩個,一個是“導民善”,教導百姓向善;一個是“平争訟”,調解人們的訴訟糾紛。
豐柏村如今一百零三戶,有八個甲首,一個裡長,一個裡老。
這一代的甲首剛在位兩年,其中三個姓豐,三個姓陳,一個姓宋,還有一個姓高。
豐家雖人少,但他們紮根早,因此地不少。再加上他們豐家子嗣薄,分家也不會造成田地過于分散,因此,代代甲首都少不了他們的。
而陳家則是因為人多戶多,開墾的地也多,代代甲首也能占幾個。
不過,如今的裡長卻是姓豐,他原也是甲首之一,在九個甲首的内部推選中脫穎而出,成為裡長。
顯而易見,九個甲首,四個姓豐,他們又聯合了姓高的,于是,這一代裡長花落豐家。
不過裡老卻是姓陳,也就是陳貴山——據說他已經當了二十多年裡老了,估計能在這個位置上幹到壽終正寝。
陳家和豐家争得激烈,互相看不上眼,卻都把對家的祖宗十八代翻了個底朝天——要不說最了解你的永遠是你的敵人呢。
兩家互相都掌握了對方最大的痛點——隻要一戳這痛點,那簡直是一罵一個準,一打一個疼。
陳家說豐家——祖上是幹守陵這晦氣事兒的,陰氣重,克子克孫,怪不得子嗣單薄,沒福氣。
豐家說陳家——再炫耀自家祖上出過舉人,以耕讀傳家也沒用,就天生是個泥腿子的命。要不怎麼這幾十年了,再沒出過一個有功名的讀書人。數百子孫,連一個考過縣試的都沒有。
要不說是宿敵呢,争了幾十年,豐家确實了解陳家。
後代舉業再無所成一直都是陳家最大的痛點,最難翻越的關卡。
陳家剛到豐柏村的時候日子難過,哪還顧得上讀書的事兒。
不過,近一二十年,世道安穩,風調雨順,家家戶戶的日子都好過多了,年年也都能剩些錢。
因此,豐柏村的陳家氏族幾乎每家都有一兩子孫被送到學堂讀過書。
這麼些年,也有不少子孫下過場,縣試考了兩三次的也不在少數,但無一人縣試得中,更别提後面的府試、院試甚至鄉試、會試了。
所以,陳家至今,連一個童生都沒有。
陳舉人為陳家改換門庭的遺志,也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實現?
這一次縣試,整個陳家氏族有七人參考,其中,有四個都是曾經下過場的。
陳書恒雖說今年是第一次下場,但他敏而好學的美名不知被呂氏、張氏在族裡和村裡宣揚過多少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