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這日,萬朝霞給家裡人都送了禮物,東西不貴重,皆是她自己的一片心意,萬順和老馬叔的是煙袋,他倆原先用的煙袋又舊又破,收到後立刻歡喜的換上新煙袋。
梁素不抽煙,萬朝霞便送給他一個扇袋,眼見天氣就要變熱,梁素時常會帶扇子,送他扇袋正合适。
扇袋是石青色,原是裁衣裳剩下的料子,萬朝霞用大紅色的絲線繡着喜鵲登枝,石青配着大紅,配色莊重又不顯俗氣,梁素一見就喜歡,他特意從箱底找出折扇,鄭重的裝進扇袋裡,還挂在腰間給萬朝霞看。
萬朝霞左右打量,她對她做的這個扇袋很滿意,她說,“等我閑了,再給你打一個扇墜兒。”
沒想到梁素認真思索,還提出要求,“最好打琵琶結,琵琶結好看。”
萬朝霞滿口答應,梁素朝她頭上看了幾眼,今日她梳着新式樣的發髻,插着他送的玉钗,配着滿頭鴉青色的發絲,顯得素雅又大方。
梁素笑着說道,“好看,妹妹就該這麼打扮。”
萬朝霞扶着鬓邊的玉钗淺淺一笑,這是他上回茶宴時得的彩頭,禦賜之物,品質自然上乘,平時萬朝霞當差,總也舍不得插戴,今日還是第一回上頭。
他二人親親熱熱的說話,讓一旁抽旱煙的萬順快酸倒了牙,他斜眼瞅着梁素,嫌他是個現眼包,心裡真不是滋味兒。
隻是梁素和萬朝霞誰也沒留意到萬順的眼刀,萬順坐到廚房的門檻上,氣哼哼的抓了一把煙絲放進煙鍋裡,暗道,他才不稀罕扇袋呢,他閨女給他做了煙袋。
今日過節,城裡熱鬧,護城河上有巡龍舟,梁素早就和萬朝霞說定,倆人一起去看龍舟,那萬順卻懶得和年輕人湊熱鬧,他吃罷早飯,約上一班兄弟去城西看人踢蹴鞠。
萬順走後,萬朝霞和梁素也出了家門,街上人來人往,婦人們頭上簪着鮮花,過往的小孩子額上用雄黃畫着王字,往常在宮裡當值,萬朝霞從來不能簪花,此時看到路上有小姑娘賣栀子花,便買來一把,一支别在自己的衣襟前,一支别在梁素的衣襟前。
她給梁素别花時,兩人挨得很近,梁素比她高一頭,他低頭時,視線落在她濃密的眼睫毛上,大概是他的錯覺,他似乎聞到一股淡淡的馨香,許是栀子花香,又許是别的香味。
花朵别好後,萬朝霞往後退了一步,她仔細端詳,又擡頭對梁素笑道,“梁大哥,我們走吧。”
梁素回神,他連忙錯開眼。
出門前,萬朝霞把上回扯得衣料也帶上了,過完端午節她就得回宮,眼見一日比一日熱,她得趕着回宮前把衣裳送去裁縫鋪。
也是趕巧得很,他們沒走多遠,迎面碰上蘭家的,她看到萬朝霞和梁素,臉上臊得通紅,低着頭就往旁邊的巷子去了,似乎是沒臉和他們打照面似的。
萬朝霞從胖嬸兒口中聽過她們一家的事情,蘭家的所嫁非人,自己又立不住,照着胖嬸兒的話來說,要不就是蘭婆子死,要不就是蘭家的死,否則她就得一直受她婆婆搓揉。
待到蘭家的身影不見了,萬朝霞歎氣說道,“她也是個可憐人。“
不想梁素平靜的說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萬朝霞略微有些詫異,在她心裡,梁素一向是個謙謙君子,從來不曾對人口出惡言,又何至于這般去評論一個柔弱婦人呢?
梁素看出她的疑惑,說道,“你有所不知,這婦人受她婆母苛待,幾乎被打得要死,每常有人去勸她婆母,她還替她婆母說話,若是她自己受罪也罷了,壞就壞在有人看在眼裡,若是學她的作派,自以為逆來順受就是女子的德行,她的所為所為豈不也是一種惡行?”
萬朝霞越發驚訝了,她道,“梁大哥,我竟不知你想得如此深遠。”
梁素說道,“都說女子該三從四德,我卻不以為然,世上有許多有才幹的女子,她們卻多半受困于人,才華得不到施展,這何嘗不是一種悲哀。”
萬朝霞大受震撼,她竟像是重新認識了一回梁素,而梁素看着怔怔的萬朝霞,一直他的發言吓到她,便輕聲喊道,“妹妹?”
萬朝霞雙眼微垂,欣喜的說道,“梁大哥,我受教了。”
梁素一笑,他道,“愧不敢當。”
他倆說着話,把衣料送到趙四裁縫鋪,又來到護城河邊瞧龍舟,此時,河道兩旁的叫賣聲不絕于耳,這會兒人不多,梁素帶着萬朝霞找到一個好位置,萬朝霞望着兩岸烏壓壓的人群,扭頭對梁素說道,“我大約四五歲時,有年端午節,差點被人販子拐走。”
梁素雖知是往事,仍然緊張的詢問,“我怎麼沒聽萬叔說過?”
“我娘帶着我和哥哥去看劃龍舟,我被人群沖散,有個嬸子就把我撿回家,我記得她屋裡還有好幾個姑娘,到了天黑我還沒能回家,就一直哭鬧,那個嬸子就說明早就送我回去,我竟信了,還老老實實的在那裡睡了一晚,次日,有一夥兒官兵沖進來,把院子裡的人都扣住,我們這群小孩兒也各回各家。”
幼年時的那次危機隔得太久,萬朝霞已記得不大清楚,她道,“從我記事以來,我爹娘就沒紅過臉,但我記得那回他倆狠狠吵了一架,直到我又長大幾歲,我才聽我娘說,一同被拐的孩子裡有個公府家的小姐,人家報官,官府不敢耽擱,連夜滿城摸查,要不然等到我們被帶出城,隻怕就尋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