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蛇倏地睜開眼睛,細長的金色蛇瞳直直盯着她,不知在想些什麼。
桑甯以為它不知,又道:“你可知不請自來即為闖,你既擅入人家地盤,合該得跟人家打聲招呼。”
小蛇微眯着眼,桑甯被它盯得心裡發虛,想到她每次去栖寒峰好像也是不請自來,她輕咳一聲。
“你别害怕,改天我帶你登門拜訪,師兄人美心善,他是不會趕你走的,你若聽話,說不定還會将你收為靈寵。”
小蛇複又閡上眼,顯然對此不感興趣。
春桃将籠子拎起來,“小姐,咱這蛇羹還吃嗎?”
小蛇:“?”
桑甯小臉一紅,“我什麼時候說要吃它了!”
*
季長歌剛躺下沒多久,就被匆匆喚到青岚峰。
桑甯簡要交代一番事情經過,他先是一怔,随即嗤笑出聲,“真不知師妹是菩薩心腸還是不長記性。”
桑甯小聲嘟囔,“嘴巴可真毒啊。”
季長歌皺眉,“你在那嘀咕什麼?”
“沒什麼呀。”
季長歌目光落在受傷的小黑蛇身上,聲音冷漠至極,“我從不給動物治病,這是我的原則,你找旁人去吧。”說着轉身就要離開。
桑甯急道:“可它傷的那麼重,你若不救它它會死的。”
季長歌冷笑一聲,“死了就死了,它的性命與我何幹?”
桑甯眨了眨眼,“可它是大師兄養的靈寵诶。”
季長歌腳步一頓。
事實證明,原則就是用來打破的。
給小黑蛇洗淨傷口後,季輕塵開始着手祛除腐肉。
靈力幻化而成的薄刃鋒利無比,配合季長歌精準的手法,整個過程堪比一場專業的大型心髒外科手術。
碟子裡被剔除的腐肉很快堆成小山高,看得桑甯心驚肉跳。
小黑蛇則全程一動不動趴在那裡任由季長歌擺布,跟死了沒什麼兩樣。
桑甯有些不忍心,“能不能給它敷點麻藥?”
季輕塵意外地看她一眼,“出門走得匆忙忘了帶。”
桑甯用指腹輕揉它的腦袋,試圖緩解它的疼痛,她小聲道:“剔除腐肉是為了讓傷口更快愈合,你再忍忍,很快就不疼了。”
忍?
小黑蛇輕輕撩起眼皮。
他從不需要忍,因為他早已感覺不到疼。
幼時父母雙亡,他被仇家關在暗無天日的水牢,因繼承了上古大妖的血脈,他們囚着他,剔他的骨鍛造靈器,挖他的血肉煉制靈丹。
終于有一天,他熬不住了,想着終于可以解脫了,他們卻又将他救活,開啟新一輪的折磨。
地牢不見天日,痛苦沒有盡頭。
他也曾想過逃跑,可他的力量太過薄弱,每次逃出去都能被他們再次抓回來,等待他的是更加殘忍的酷刑。
某日,一個小獄卒看不下去,跑來跟他說,“别再想着逃了,這裡密不透風,你以為你為什麼每次都能這麼順利地逃出去?”
他一顆心徹底沉了下去,原來他從未脫離過他們的視線,原來他隻是他們消遣的把戲。給他希望,再看他絕望。
可他不認命,他撕下布條,咬破手指寫了封信,求小獄卒幫他傳遞出去,小獄卒猶豫片刻鄭重點了點頭。
接下來是漫長無休止的等待。
然而救兵沒等來,等來的隻有小獄卒冰涼的屍體。
手信掉落在眼前,被小獄卒的血染得鮮紅。
少年臉色煞白,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邪修欣賞完他的表情,惡劣地笑了,“沒有人會來救你,死了這條心吧!”
然而少年恍若未聞,眼前都是小獄卒慘死的場景。
他殺了人。
他殺了人。
他殺了人。
那天以後,少年不逃了。
他變得異常沉默,經常抱膝縮在陰冷的角落,一坐就是一整天,像朵生了黴的蘑菇。
他經常問自己,他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他?
但直到很久之後來他才明白,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卻有無緣無故的壞,他不需要做錯任何事。
後來,厚重的獄門倒下,刺眼的陽光照進來,他被好心人救了出去。
一切都不同了,他不用再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忍受冰冷刺骨的潮氣,也不再需要提心吊膽地度過每一個夜晚,害怕随時可能到來的酷刑。
過去那些痛苦,仿佛是一場永遠不會醒來的噩夢,而現在,他終于從中解脫出來,迎來了一個新的開始。
他以為他終于逃了出來,殊不知他隻是從一個地獄逃到了另一個地獄。
重活一世,與其說感受不到疼痛,不如說,這個傷口已不足以讓他感覺到疼。
隻有疼痛才會讓他覺得自己還活着。
事實是,他已經死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