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被緊緊掐住脖子,無法痛呼出聲,左手下意識握在男人收緊的掌上,掙紮着想要掰開頸間的力道,卻全是無用,她的手指無力地沿着男人的手背下滑幾寸,卻還在做着最後的抵抗,仿佛一個墜崖的人還在死死地抓着唯一的繩索,然而那道力氣實在太過微弱,根本奈何不了男人一分一毫。
溺水般的窒息感糊住了口鼻,神經在瀕死之際猛烈地突突跳動,在極度的恐懼和抗拒之中,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得無比清晰,她細弱的五指不肯放棄地壓在男人腕間,倏而感受到一陣紊亂跳動的脈搏。
她的神經猛地抖動一下,頓時不顧一切地張開口,掙紮得青筋暴起,極力從喉嚨間擠出一串破碎的話音:“你……中毒了……我能救你……”
男人動作微頓,很快又收緊了掌間力道,阿離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嘶啞地道:“否則,你一輩子受人控制——!”
*
“珏王殿下,君命不可違。”
宮門之外,宋岩神色凝重地沉歎一聲,對他輕輕搖着頭。
江風之迎上那道蒼涼無奈的目光,眸色漸斂,沉默地伫立了半晌,才語調平靜地對李公公回禮道:“兒臣謹遵父皇旨意。”
他風姿決然地背過身,跨步離去,撲面而來的蕭風掀開月白色的鬥篷,顯露出掩蓋在鬥篷下骨節兀立的拳頭,淩月步伐緊随,無聲握住他攥攏的手掌,以源源不斷的溫熱傳遞着心底的關切。
江風之側頭回望着她,眸光微微閃動,緩緩将指節舒展開來,反牽住她的手朝前踏去,此刻,他們的心中都生出一個共識。
“先回雪堂。”
坐在回程的馬車上,淩月的心髒緊張不安地跳動着。
方才李忠在他們面前的反應那般泰然自若,連一絲驚異都沒有,似乎絲毫不把小太監傳達的駭人通報放在眼裡,可見他對通報裡的内容已經早已悉知不怪,所以,他必然就是靜王的人沒錯。
而宋岩的那番緊繃神态和言辭,分明在說他已經對皇帝有過進言,結果卻是無可奈何。皇帝即便面對宋岩這樣常伴身側的心腹禁衛的勸言,面對切實關系到他安危的言之鑿鑿的通禀,卻依然選擇相信靜王和仙人,對将要封為儲君的殿下避而不見,想必,那已經不僅僅是單純的信任那麼簡單了……能讓祈求長生的惜命帝王這般枉顧安危和欺騙,偏聽偏信的,恐怕隻有共同的利益才能做到。
可面對這樣猛烈的質疑和試探,陛下和靜王卻什麼也不做地讓他們離開,這樣無波無瀾的平靜,反而讓人覺得很不踏實。
就在她心中暗暗思慮之時,疾馳的馬車忽而停住了。
淩月連忙掀簾開窗,隻見崔翊飛速趕到車窗邊,神色驚惶地對江風之道:“殿下,珏王府的飛鳳軍來報,阿離不見了!”
急匆匆趕回雪堂之時,淩月與江風之所見的便是空蕩蕩的坐榻以及藥草淩亂的案幾,她拿起案幾上的那方小小木盒,上面孤零零地遺留着一粒不起眼的黑丸,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握緊方盒的手掌抑制不住地輕輕顫抖,隻覺得腦内一陣眩暈。
而江風之面色凝滞,繃直的肩背在一瞬間垮塌了些許,仿佛連呼吸都靜止下來。
他們在這一刻都沒有說話,直到衛長英帶着飛鳳軍跨入雪堂,屈膝朝江風之禀道:“屬下無能,一炷香之前被趕來客院查看情況的軍内弟兄喚醒後,立即派人去府内各門搜查詢問了一遍,他們皆稱并未見到阿離離府,也沒有尋到屍體,另外,有弟兄在西門前的石徑盡頭發現了兩枚掉落的銀針,以及沾在草叢上的黃色藥粉,經過分辨,應當就是迷暈屬下的那種粉末。”
遣來通禀情況的軍士已經對他們簡述過事情的經過,崔翊連忙接過銀針分辨了一眼,面色忽變,立即向江風之呈示道:“殿下,這确實是阿離平日所用的銀針。”
“阿離不可能無緣無故地迷暈衛左将離開,一定是花燈落下時有人給她傳遞了什麼訊息,引她獨自到西門去,而銀針和迷粉,應當是阿離與傳訊之人交手時留下的……”淩月急切地思忖道,“以阿離的武藝,不可能無聲無息地翻越府牆,所以,她應該是被那人帶走了。”
崔翊臉色發白,不甘地捏起雙拳:“那人能在雪堂的森嚴守備下瞞過飛鳳軍和暗探的耳目傳訊,身手實在可怕,必定就是在蘭香樓唆使陸太醫下毒的人。”
衛長英羞愧地低着頭,向着堂中青年叩首請罪道:“屬下未能完成殿下的囑托,請殿下降罪。”
江風之眉睫低墜,在心底沉沉喟歎一聲,很快下了決斷:“此事非你之過,長英,你和祁連立即傳令下去,全城戒嚴,全力搜尋碧衣少女阿離的蹤迹。”
“殿下!讓我去找吧,我對阿離比較熟悉!”淩月立刻搶步自薦道。
“你不能去。”江風之不容置疑地看她一眼,揮手示意衛長英二人離開,又對崔翊吩咐道,“你讓府内護衛再仔細搜查一遍府内各處,不能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遵命。”崔翊與飛鳳軍左右二将恭聲應罷,當即快步退出了雪堂。
堂内一時空蕩下來,淩月移步走到他的身前,灼灼目光懇切地望着他:“殿下為何不讓我去?若是阿離被帶走的時候留下什麼線索,我和阿離朝夕相處,或許更能——”
“闖入者身手利落,隻怕阿離沒有什麼機會留下線索。”江風之打斷她的話,一副聽不進任何分辯的模樣,閉了閉眼,“甚至一切已經無法挽回……那你就更不必去了。”
“不,還沒找到屍體就是還有希望,”淩月倔強地道,“何況那是殿下唯一的希望,我不能什麼也不做。”
“你留在我的身邊,已經做了最重要的事。”他呼吸沉促,蒼白的手掌扣上她的雙肩,力道漸漸收緊,片刻之後,卻又克制地松懈開來,好似對待着這世上最為易碎,絕無僅有的珍寶。他深深地凝着她,幽黯的眼眸裡翻湧着濃重的自責和痛苦,“正因為我選擇進宮确認,才讓阿離身陷險境……或許我已經永遠失去了那份希望,所以,我不能再讓你離開我的身邊。”
淩月回視着他的眼睛,幾乎要被那樣洶湧的痛苦吞沒。坐以待斃原本是她最讨厭的事情,那種聽天由命,無能為力的感受在過去的歲月深深折磨着她,讓她無數次深陷于夢魇之中,可面對眼前青年恍墜深淵般的脆弱和恐懼,她又如何能夠無動于衷,不管不顧?
她被劍鋒的兩刃來回割磨着,胸口泛開陣陣銳痛,卻心疼地撫摸着他的臉龐,搖搖頭道:“這不是殿下的錯,如果他們的目标是除掉阿離,讓殿下無法康複,那麼就算帶着阿離逼宮,也依然會面臨險境,甚至是一場直接的大屠殺。殿下,你的選擇沒有錯,錯的是非要将忠良趕盡殺絕的人,我們不該為自己的選擇後悔。”
凝視着女郎磐石無轉的眼神,江風之怔立無言,那顆茫茫無所皈依的心,似乎在這一刻找到了停泊的岸。
既然暫且不能離開,淩月便坐在榻上,仔仔細細地複盤着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事情。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正想到陛下召見她詢問望歸樓行動的那一日,崔翊忽然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殿下,門衛收到了一封東街廨署送來的信,據說是突然出現廨署裡的,署名是長公主。”
“應當是仙人入宮那日,我拜托長姐留意的事有了結果。”江風之神色未有詫異,伸手接過了信件,“信沒有直接送到珏王府,想必是長姐行動為靜王所限,隻能托宮中人,甚至是禁軍就近送到廨署。”
“禁軍?”
“長姐在與宋統領訓練神鷹時發現,宋統領傾慕于她,”江風之輕聲道,“這樣一封算不得違逆的信,在非常時期,他應當是願意幫忙的。”
淩月眨動着眼睛:“原來如此,難怪望歸樓那一日,長公主殿下能留下宋統領陪她看煙花……”
信紙展開,裡面的内容果然如江風之口中所說那般,淩月閱讀着信上文字,蹙眉道:“陛下召見我們詢問望歸樓之事前果然擺駕了福壽殿,去見了那個道人……後來李公公在我面聖時離開大殿,也是去給福壽殿送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