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人馬一路對峙,将統領護送到了望歸樓裡側的廊道外,燈籠搖舞的火光裹纏着一張張警惕焦灼的面孔。
将廂房前的守衛撤離後,威王江雲霆率先從羽衛中間走出來,有模有樣地做了個引路的手勢:“請吧,三弟。”
“你們暫且留守在外,稍待片刻。”江風之朝崔翊囑咐一聲,見衆人皆面色擔憂,張口欲勸阻什麼,又沉着地道,“聽我命令。”
說罷,他便獨自跟在江雲霆身後,緩步朝裡間廂房走去。
崔翊的視線緊緊跟随着走到廂房門口的清影,見他并不遲疑地邁入其間,房門關上,不由朝前動了動步,卻被面前的羽将拔刀警示:“威王殿下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擅入。”
廂房内一豆燭火幽微,房門才剛被威王阖上,火光明滅,一道冷刃驟然閃過,抵在江風之的頸側。
江雲霆立即拊掌大笑:“哈哈,你真以為本王會那般好心,讓你在死前再見心愛的女人一面?”
“不,你想都别想!”他笑意張狂,好似已經登上了勝利的頂峰,放肆傾吐着心中積壓已久的怨懑,“這麼多年來,你自命清高,目無尊長,要不是躲在飛鳳軍後面,我早就親手殺了你!如今好不容易你鐵樹開花,能用個女人引你自投羅網,我又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讓你遂心如意?哈哈!本王就是要讓你愛别離,求不得,肝腸寸斷而死!”
江風之靜靜聽完他滿腹仇怨和詛咒,神色未有任何變化,隻淡聲問道:“待我死了,你會如何對她?”
江雲霆目中彙聚起森森幽光,仿佛對于想象此番畫面極是熱衷:“等我殺了你,再把她拖到你的屍體前,再欣賞一遍她肝腸寸斷,萬念俱灰的表情,啧啧,那畫面,想想就賞心悅目!”忽而,他停住了狂熱的笑意,又扭捏作态地掩着嘴唇,好似忽然才想起此事,“不過也有可能,等到那時,她已經被外祖父玩壞了,哈哈哈哈!”
江風之眉心一顫,眸中驟然劃過一道殺意,很快,又在眨眼間掩了下去,知道她現在性命無虞,眼下,他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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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側第一間廂房内,淩月被兩名千羽衛押倒在中間的案幾之上,如砧闆上待宰的羔羊,兩側傳來聲聲驚懼的哭喊,她艱難地遊轉雙目環視左右,不由一怔。
廂房左右擠滿了一個個雙手受縛的布衣少女,從瘦小的面頰和身形來看,皆隻有十一二歲,她們如驚弓之鳥哆哆嗦嗦地蜷在角落,數目很是驚人,以至于原先被選中的四名花娘沒入其間,一時竟連蹤影都尋不見了。
看來方才梁國公口中提及的“小家夥們”,指的就是她們……!
淩月凝目注視着取過荊棍的白胖老者,震顫的瞳仁中布滿怒意。
“啧啧啧,真是讓人心悅的表情。”梁國公以荊棍挑起淩月的下巴,慢條斯理地笑道,“别急,真正的好戲才剛要開場,淩娘子可要睜大眼睛好好瞧着。”
說罷,他狹長鼠目環視一圈,悠悠擡棍指向其中一個少女,命令道:“把那個小家夥帶上前來。”
身後羽衛躬身應諾,動作粗暴地拖起往後瑟縮哀求的小小身軀,不容分說将她按倒在淩月身旁。
梁國公奸猾一笑:“紮針。”
手持竹筒的羽衛立即步上前來,将竹筒口對準了掙紮哭号的女童。
“……住手!”淩月急得低呼出聲,重重地喘着粗氣。
“住手?”梁國公仿佛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面容猙獰,“我若偏不住手,以你現在這個樣子,又能奈我何?”
細針沒入少女嬌細的皮膚,很快,掙紮的身軀趨于甯靜,隻餘失焦的雙瞳默默滑下眼淚。
梁國公挑起荊棍,伸向了毫無反抗之力的少女。
淩月心血翻湧,竭力地握緊雙拳,可身體卻好似破開一道大洞,将原本充盈的氣力從四肢百骸飛速流逝,哪怕拼命地收攏掌心,也無法掙開腕間的禁锢。直至此刻,她才萬分深切地體會到,那種一瞬之間失去所有引以為傲的立身本領,散盡過往的赤勇與未來的希冀,周身空空蕩蕩,力不從心的滋味有多煎熬。
原來殿下每時每刻,都在經受着這樣巨大的痛苦和無力麼?
可眼前這個豬狗不如的男人,不僅有可能是毒害殿下的罪魁禍首,竟還強略幼女,以折磨她們取樂……這樣的畜生,如何能夠饒恕?
心口漫開難以承受的疼痛,可越是這樣,她便越不甘心。淩月恨恨地咬住舌尖,拼盡所有能夠彙聚的力量,凝注着心頭所有的憤怒和悲恸,直到一縷鮮血從她的嘴角滲下,無法名狀的劇烈痛覺終于讓身體重獲了片刻實感。
她迅疾地揮動雙臂,刹那間的爆發力沖破了羽衛松懈的束縛,緊攥的拳頭朝那雙不敢置信的鼠目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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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風之輕輕笑了,神色從容地掃過頸邊刀刃,對江雲霆報以一哂:“你說想親手殺我,可你分明怕我。”
江雲霆聲音炸開:“誰說我怕你?”
“你怕我,所以要以誘餌将我引來,”江風之笃定笑語,無視劍刃往前邁了一步,劍尖倏而貼上他雪白的肌膚,略帶猶疑地往前顫了顫,可他的聲音沒有一刻間歇,“你怕我,所以要打着公平決鬥的幌子,找人埋伏在廂房之内。而我會信你,是因為我也沒有想到你竟如此怕我,即便我已手無縛雞之力,可你卻依然要借他人之手對付我,其實躲在别人身後的一直是你,不是嗎?”
“因為你害怕,哪怕身體如此強健,你也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不——我不怕!我不怕你!”江雲霆急切大吼,伸手去奪羽衛的刀柄,“你滾開,讓我親手殺了他!”
刀柄松動的刹那,玄色鬥篷翻動,一把藥粉自江風之袖中撲向二人面門,兩人當即掩面急咳,江風之旋即奪過刀柄,竭力劃破羽衛喉間,一刀封喉。
他馳騁沙場許多春秋,所殲敵軍數以萬計,最知曉應當如何殺人,即便已因幽冥花之毒失去氣力,可那些爛熟于心的狠厲殺招,依然在無數個難眠的冥夜絞動着他的靈魂,如何能夠忘懷?
江風之握着刀柄沉沉調息片刻,朝江雲霆緩緩擡眼。
江雲霆搖搖晃晃地往廂房門口踉跄,滿面驚惶:“你……你竟敢耍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