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運鹽官船于午時抵達廣運港,鹽鐵使帶人護送官鹽自望歸樓西廊道途徑廣運街,運入皇城之中,皇帝于兩儀殿設宴為鹽鐵使接風洗塵。
梁國公在筵席間默默觀察着皇帝的神色,未看出什麼異常,而他近日派人留意着飛鳳軍的布防,亦未見有什麼變動,便趁推杯換盞之際對鹽鐵使李壑使了個眼色,李壑将皇帝的敬酒一飲而盡,贊歎了聲“好酒”,又狀似無意地掃了掃左右,問道:“奇怪,今日怎麼不見威王與珏王殿下出席?”
皇帝放下酒杯,呵呵笑道:“哦,鹽鐵使還不知道吧,前些時日威王言行有失,被朕罰在禁足之中,而珏王因新掌西街之事,雜事繁多,未能出席,隻有朕這老頭子陪你喝上一杯了。”
梁國公趁機接言道:“陛下聖明,對孩子們的獎懲很是奏效。老臣近日去威王府探視,發現雲霆那孩子因近日禁足反思,乖順了不少,也深刻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向老臣賭咒發誓,日後絕不會再辜負陛下對他的信任和栽培。”
“哦?”皇帝揚了揚眉,将手臂撐在案幾之上,“他真能有這般覺悟?”
“老臣如何敢欺瞞陛下?”梁國公邊說,便細細觀察着皇帝的神情,又歎了口氣道,“隻不過,雲霆悶在府上久了,難免頭昏腦漲,精神不濟,老臣還真怕這孩子悶着悶着,悶出個什麼病來。這不,正好鹽鐵使李大人到了,李大人性子穩,見多識廣,有諸多值得雲霆學習的地方。不知陛下可否應允老臣明日帶雲霆去望歸樓為李大人送行,順便讓雲霆聽李大人講講外面的風土人情,散散心,解解悶,可好?”
皇帝舉起酒杯晃了晃,沉思片刻,朝梁國公的方向敬去:“既然梁國公開口了,朕怎麼能拂你的面子,便讓雲霆出去散散心罷。”
*
酉時,珏王府,雪梅園内。
長公主将案幾上的物什攏入手中,朝江風之嫣然一笑:“多謝。”
江風之頗有些無奈地道:“即便純妃執意要借齊睿之事約見長姐,長姐也可以拒絕的。”
“機會擺在眼前,為何要拒絕?三弟不也是麼?”江舒雅挑眉望向他。
江風之無聲地笑了笑,眸中浮動着隐隐的憂色:“此亦是無奈之舉。”
長公主點點頭,正色道:“我在宮中不會出大事,倒是你們,可有什麼阿姐能幫上忙的?”
江風之微微垂眸:“既然長姐打算明夜赴約,風之正有一事想拜托長姐。”
*
亥時,淩月告别了步煙羅,從紫煙閣出來,今夜煙羅娘子确認過她的舞步和身姿神态之後,便讓她回去歇息,隻說明日午時來紫煙閣梳妝并換上舞裙便是。
是故,今夜出來的時辰要比往日早上許多,淩月足見一頓,朝着崇仁坊珏王府而去。
因為明日便要去蘭香樓僞裝花娘,所以殿下便放了她明日休沐,又在下午回珏王府前,囑咐她今夜務必來雪梅園一趟。
寒風寂寥,雪梅園内卻仍是花燈通明的模樣,讓淩月不由感到心安,忽然,遠眺的視線不禁停滞,凝于月形花燈下的一道月白色清影,雪白花瓣落于他的肩側,好似已經在那裡站了很久。她眉心一動,旋即如一葉飛花飄落到他的身側,尾音上揚了起來:“殿下是在等我嗎?”
江風之移目望向她明媚的笑顔,落于虛空的眸光漸漸聚焦起來,無法口是心非:“是啊。”
淩月心頭一熱,柔了聲音:“是因為明日便要行動了,殿下擔心我?”
他很輕地笑了笑:“你準備得如何了?”
淩月歪頭看着他,自信地眨了眨眼:“殿下想試試嗎?我現在已經大不一樣了哦。”
想起那日她忽然抛過來的媚眼,江風之不由失笑:“是麼……”
淩月從這道笑意裡品出了絲絲質疑,不由努起了嘴:“殿下,你竟不信我?”
“所以……你還要再試一次?”江風之垂眸打量着她賭氣的模樣,覺得有些新鮮。
淩月捏着掌心,心中的鬥志被徹底點燃:“試,當然要試!”
江風之略調整了一下站姿,擺出了些許防備的姿态,定定地道:“那,來吧。”
她輕輕“哼”了一聲,牽過江風之的袖子,将他往雪堂裡拉:“可沒有這般簡單,殿下随我進來!”
這個“進來”,江風之沒想到的是,竟是往寝房裡進。
淩月将江風之按坐在紫檀榻上,借着傾洩而入的月光凝視他點漆一般的深眸,心神忽而一顫,驟然松了手,往後退開幾步,兩人一坐一立四目相對,死一般的沉寂。
江風之生出卻意:“要不……”
“殿下怕了?”淩月唇邊扯起一抹輕笑,壯着膽問道。清亮的雙瞳在月光下閃動微光。
江風之看着她,忽然不說話了。
瞧見眼前青年的反應,淩月有些小小的得意,偏頭喚了一聲:“崔統領,崔統領在嗎?”
崔翊自然是在的,隻是從未見過二人如此陣仗,此刻尚在驚駭之中,有些尴尬地現身後,先觑了江風之一眼,才對淩月應道:“淩娘子請說。”
“崔統領能不能去拿一壺酒來,花娘都要喝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