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乃大璟國之重器,司法公正,為民伸義之地,父皇将此案交于大理寺審理,是對裴寺卿寄予厚望,本王牽涉其中,亦惟願為父皇分憂,因此,若寺卿有何疑難之處,盡可找本王問詢。”
見此情狀,酒肆内的商戶們重又燃起希望,珏王殿下六年來戰無不勝,守衛疆土無缺,為國為民之心昭昭可鑒,雖禮部捉錢令史橫行西市已久,可如今有珏王殿下為淩巡使撐腰,他們若錯過此次難得的機會,隻怕今後隻能淪為任禮部和千羽衛宰割的羔羊了。
于是他們紛紛跪地叩首:“草民願意為淩巡使作證,狀告禮部捉錢令史強收暴利,西市武衛欺壓我等商戶!”
淩月與江風之對視一眼,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她乘勝追擊,接着問道:“禮部捉錢令史是如何強收暴利,西市武衛是否知情,又對諸位商戶做出過何等惡行?懇請掌櫃們細細道來,也好讓裴寺卿知曉西市真實内情。”
裴殊心驚肉跳,還未做好準備聆聽這些官場秘辛,各鋪掌櫃們便已開閘洩洪般大吐壓抑已久的苦水。
“捉錢令史所收利錢一直是每月五成,所貸店肆皆是半年前新來西市或運營不善的商戶,聽聞利錢份額拒絕者皆受毆打強迫,不得不從,趙衛長明明帶着武衛在場,卻不許我們報官!”
“是啊,西市武衛明明不管我們死活,卻以保護了西市之名對我們強收保護稅,不交的甚至被活活打死,扔入運河之中,我們也是沒有辦法,才不得不提高了貨價以保生存!”
“之前曾有一位開鑒寶鋪的吳掌櫃去京兆府報過官,但回來時卻被打得沒了半條命,逃離了京城,從此以後,西市沒人敢不從啊。”
見酒肆内同仇敵忾,越來越多的商鋪掌櫃湧進店内訴冤,其中一個老漢一瘸一拐地跪下,涕淚縱橫。
“求殿下為草民做主,草民乃劉家果鋪的掌櫃劉力,那齊睿帶着捉錢令史無故強搶了老夫的孫女阿滿,說是賣到了平康坊的花樓,可老夫一一去平康坊花樓詢問,根本沒有半點消息,阿滿至今下落不明!那畜生知道老夫在尋孫女,又帶着捉錢令史上門,将老夫的腿——打斷了!”
他将頭磕得砰砰響,泣不成聲,淩月連忙上前将老漢扶起,聲音凝塞,卻又堅定不移:“老先生放心,諸位掌櫃放心,我們一定會為諸位讨回公道。”
淩月回首望向江風之,他對她堅定颔首,淩厲的目光投向裴殊,無比冷肅道:“禮部與千羽衛橫行西市已久,民怨沸然,請裴寺卿務必還西市百姓公道。”
裴殊聽着不絕于耳的哭訴,又見珏王冷厲之色,腦海中還回蕩着威王的循循善誘,他幾欲昏厥,卻也隻能回道:“……臣定當竭力。”
由于訴冤的人太多,大理寺需得一一确認訴求,要求出示相關證物,判斷是否需要帶回大理寺審問,淩月與沈夜自然免不了要走一遭,西市巡視之事由陛下特派的兵部差吏暫代。
淩月已暗自将商戶們所訴記在心裡,又對兵部差吏交代完西市情況,正欲去尋身後坐于紫檀椅上的江風之,手臂卻驟然被人握住。
她下意識便要掙開,卻聽見一道熟悉的關切之音。
“你的傷……還好嗎?”
淩月有些訝異地回首,見沈夜自懷中取出一瓶創藥,目中是她看不分明的複雜之色:“換個藥吧,到了大理寺就換不成了。”
淩月沒有想到他如此心細,可殿下昨夜已經幫她換過,便道:“不必了,我已換過藥了。”
“是嗎?”他顯然不信,順勢翻過她的手掌,仔細看時卻忽而一怔。
她掌心的紗布極是平整細緻,顯然不是昨日他粗暴包紮的那般,清新的藥香絲絲縷縷地逸出,竟是白玉膏的香氣。
白玉膏極其昂貴,所用藥材皆是世間稀寶,如丹參,羊脂,珍珠,可愈傷而不留痕,一小瓶便價值千金,以淩月的出身和俸祿,絕不可能用得起此物。
她輕輕掙開他的手,也不知有沒有暗示什麼:“我不會騙你。”
沈夜握着金創藥的指節微微收緊,悄然朝身後望去。
他的目光如影難察,可端坐于紫檀椅上的那人卻不偏不倚地與他目光交接。
或許,那人的目光一直就在他們二人身上,可他竟也沒有覺察。
沈夜收回目光,忽然低頭湊近了她:“那淩巡使可否幫沈某換個藥?”
“沈某的手倒是疼得厲害。”
他的傷是為護她而受,更莫說她本就是一個純摯良善之人,見他疼得皺眉,便将此前的隔閡暫且壓下,歎道:“來吧。”
淩月正揭開他青色的袍袖,寒風亦掀起門簾,幾道輕咳忽然自二人後方清晰傳來。
她心間一凜,見身披玄色鬥篷的青年以手掩唇,當即放下袍袖朝青年邁步而去。
她倒了杯熱茶端到江風之面前,面露憂色:“這裡也會受着風麼?”
江風之緊抿的唇線微微上揚,安撫道:“不妨事的。”
見鬥篷的系帶有些松散,淩月俯身輕攏了攏鬥篷,仔細地将錦帶系緊。
花草清香如擁抱将人溫柔包裹,江風之身體繃緊了些許。
見殿下面容與唇色皆顯紅潤,不似往常,淩月有些驚異,細細凝望,看了片刻,終于看出是殿下抹了極少量的丹脂,想來是為了給她撐腰時不被他人看出病容。
她的眸光頓時有些動容,額心卻忽然被雪白的長指輕輕一點,推遠了些。
他的耳廓染上一抹不自然的绯色,因膚白而分外清晰:“留心場合。”
淩月霎時直起身來,她方才凝視得太過專心,竟一時失了儀禮,不由得也面上一熱。
周圍的嘈雜不絕于耳,可他的聲音依然清晰地傳達到她的耳畔,是因為她始終留心——
“在大理寺萬事小心,明日,我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