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微動,長凝着她。
平素力能扛鼎的女子此刻宛如一隻泣淚的雪兔,眼眶與鼻頭皆變得通紅,唇色更因淚水而鮮妍欲滴,他點漆似的墨眸中搖曳微光,自懷中取出一方素帕,柔了聲色:“擦一擦罷。”
“世事無常,你亦不必傷懷。”
淩月望着江風之關切的神色,又滑下一滴淚珠,明明此事最痛苦的人是殿下自己,可她卻在這種讓殿下顧及自己的情緒,也太不應該了。
她心下自責,飛快抹了一把眼淚,倔強地搖了搖頭:“我沒事,殿下。”
她還能為殿下做些什麼?
淩月強迫自己冷靜去想,終于好似抓住了一根稻草,顫着聲道:“醫術如此高明的太醫,怎麼會将毒藥當成補藥來用,他的背後……一定有人唆使……”
旁側侍立的崔翊亦難以壓抑心中的震動,憤恨開口:“太醫死後,我派府中暗探去查了他先前行蹤,發現他在殿下回府前曾去過一次平康坊,約見了蘭香樓的花魁步煙羅。”
“她怎麼說的?”
“我找了她好幾次,甚至還暗審過她,可她皆說當日未有異常,直到殿下醒來,将其請到府上,她才透露當夜在閣内被太醫袖中香迷暈,倒下時模糊聽見了裘權的聲音……可她醒來之後,太醫已回去了。”
“裘權?”淩月回憶夜禁核查時那雙陰毒的眼睛,“千羽衛大将軍裘權……”
崔翊恨恨地道:“裘權常與威王去蘭香樓尋歡作樂,他們本是一丘之貉,若是裘權唆使太醫,背後之人一定是威王!”
皇後無子,隻長公主一個女兒,并收養了已故柔妃的兒子靜王,可靜王長居道觀之中不理塵事,如今大璟皇子中唯有珏王殿下與威王最為得勢。
若是珏王殿下有恙,威王便會順理成章入主東宮。
思及此,淩月心下一凜:“沒有其他線索了嗎?太醫的家人呢?”
崔翊長歎一氣,搖了搖頭:“殿下中毒之後,我便立刻派人前往太醫居處,隻見太醫屍首,他的妻兒皆已失蹤,連是否活着都不得而知。”
“太醫從蘭香閣回來之後,亦讓府上探子幫他寄過一封家書,說是寄給流落在外的女兒,可我們後來再去當時收信之地查找,卻一無所獲。”
淩月心頭籠上層層迷霧,唯一隐約可辨的那條線索,竟隻剩蘭香樓步煙羅的證詞。
“我去找步姑娘談談——”她邁步欲走,卻被靜默良久的江風之揚手制止。
“她不會指認裘權的。”
他嗓音淡淡,既無責怪,也無憤怒:“她沒有證據,無法證明那個聲音就是裘權,亦無法證明裘權真的做了什麼,自然不願卷入危險。”
“可是……”
江風之望向漸漸暗下的天幕,不容置疑道:“你先去練習夜行術罷。”
“殿下,淩月尚有一事不明,”淩月急言接話,“殿下中毒這麼嚴重的事情,為何淩月從未聽人提及?”
江風之回望着她,未有解惑的意思:“你先去練習夜行術。”
淩月有些詫異:“殿下不是說過,想知道什麼都會一一告訴我嗎?”
他勾起嘴角:“我亦說過,讓你過來領罰。”
淩月微微張口,竟無法反駁。
“若練得好,我便為你解惑;若練得不好……”
他好整以暇地擡眸看她,淩月當即肅然:“不會練得不好。”
她大步流星跨下避風亭青色石階,烏墨長發随風飄舞。
忽而聽見風中捎來一聲輕歎。
“若練好了,龍門宴那樣的困局便不會再有。”
*
崇仁坊,威王府内。
齊尚書跪伏在地,以頭搶地哭訴道:“殿下啊!老臣這禮部可怎麼活啊!”
“陛下為了龍門宴之事,竟讓禮部罰俸一月,原本冬祭大典便要禮部捉錢令使自行籌錢,如今還再罰俸,老臣真的沒辦法了!”
江雲霆冷笑一聲,知道齊尚書是在借着哭窮想向他撈點油水,可他也不傻,禮部遠遠沒到要他援手的地步。
他不耐地揮了揮手:“好了!你有什麼可哭的。此次多虧本王早有安排,才沒在龍門宴留下把柄,你的兒子又因本王母妃說媒,與長公主有婚約在身,父皇不會真的對禮部開刀。”
“你若沒錢便讓捉錢令史多籌一些便是,”他擡眼望向殿内直立的身影,“裘權。”
裘權将輕蔑的目光從地上移開,上前應道:“臣在。”
“千羽衛那邊,便由你來打點。”
“自然,請殿下放心。”
“多謝殿下!”齊尚書連忙叩首起身,又朝裘權拱手,“有勞裘将軍了。”
他自然知曉無法從老虎身上拔毛,但此番得了庇護,便可放開手腳去霍霍底下豬羊。
解決了齊尚書的煩惱,江雲霆卻依舊眉宇不展,他擡手斷續敲擊着身旁玉案,又起身踱步至裘權身側。
語帶煩躁問:“關于那個母夜叉的铨選之職,你們有何想法?”
裘權眯起狹長的眉目,輕笑一聲:“回威王殿下,隻要将那個女娘安排入千羽衛中,末将自有千百種法子來折磨她。”
江雲霆目光落在裘權攢緊的拳頭,卻将眉心擰出一道溝壑,擺了擺手:“不行不行,那個母夜叉已被珏王收入麾下,若入千羽衛中,隻怕還會妨礙咱們的好事。”
他又踱了幾步,回首看向身後默立的齊尚書,後者還在思索如何籌更多的錢,自然不願有人阻撓,忙應和道:“殿下所言極是!”
“對!”江雲霆定下心來。
“絕對不能讓淩月進入千羽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