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顔尚書上前呈上恩科武舉铨選名單,卻見皇帝審閱時面露異色,擰着眉陷不發一語。
他長揖問道:“陛下,可是這份名單有何不妥?”
“哦,”皇帝自沉思中回神,将名單置于案上,“朕以為,讓淩狀元任飛鳳軍隊正,怕是經驗上所欠缺。”
顔尚書捧芴應道:“回禀陛下,老臣是見淩狀元武舉中表現勇武,有武将雄風,适合領軍,恰好正九品的飛鳳軍隊正之職有所空缺,是故作此安排。”
“父皇!”江雲霆拱手急奏,“兒臣有異議!”
他疾步走上前來:“三弟才剛在龍門宴上将淩狀元收為己用,如今又這般明目張膽地安排進飛鳳軍中,這分明是營私啊!”
顔尚書面色微變,立即駁道:“威王殿下慎言,武舉铨選之事一直是兵部負責,殿下何故攀扯珏王?”
“難道在威王殿下眼中,提攜有真材實幹的後輩,皆是結黨營私不成?照這樣說來,我等還選賢舉能作甚!”
或許是因江風之今日告假,江雲霆直恃身份高衆臣一等,氣焰便格外嚣張:“那顔尚書說說,若不是營私,為何朝中這麼多職位,你卻偏偏讓淩狀元入飛鳳軍中?”
“朝中誰人不知,顔尚書是蕭老将軍提拔上來的人,自然也格外提拔三弟的人!”
顔尚書冷笑一聲,搖了搖頭:“殿下這話,老臣就更聽不懂了。蕭老将軍雖對顔宣有提攜之恩,可顔宣能至今日之位,皆是承蒙陛下垂愛,顔宣也自當為陛下鞠躬盡瘁!”
“再說了,為何讓淩狀元入飛鳳軍便是格外提拔?老臣還拟讓沈探花入千羽衛中,難道卻是将他推入龍潭虎穴不成?”
顔尚書沉着的應對将江雲霆駁斥得體無完膚,殿内文武大臣霎時議論紛紛,皇帝見狀,舉起玉如意狠狠敲了幾下玉案,铿鳴之音頓時讓殿内安靜下來。
“吵吵嚷嚷成何體統!朕還在這呢!”
皇帝高聲喝罷,又長長歎出一氣,待平複了躁意,才沉聲開口:“入飛鳳軍中不是提攜,入千羽衛中亦不是虎穴,可卻不能全然不顧悠悠衆口。”
他轉頭望向自己的兒子,問道:“威王如此反對,那依你之見,淩狀元應授何職?”
江雲霆見父皇還是偏寵自己,面上又多了幾份神氣。
“顔尚書既說千羽衛不是龍潭虎穴,又授沈探花從九品千羽衛巡輔之職,那不如便給淩狀元授正九品千羽衛巡使,正好兩位進士統一标準,沒有什麼厚此薄彼之說。”
“況且飛鳳軍駐守于鳳臨城外,負責的是京城周邊的治安,軍務的緊要程度想必沒有城内這般迫切。”
聽聞江雲霆不假思索的話語,立于大殿左右的齊尚書與裘權遙遙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望見驚詫。
這些話與昨日說的不一樣啊?
裘權正陷于愕然之中,便聽皇帝又敲玉案:“裘權,身為千羽衛大将軍,你怎麼看?”
被點名的裘權躊躇着走出隊列,抱着牙芴飛快瞥了一眼旁側:“臣以為……”
見威王面目猙獰地默念着“千羽衛”一詞,便高高奏道:“千羽衛确是空缺巡使巡輔之職,尤其是西市,正是用人之時。”
下朝之後,裘權跟在威王江雲霆身後走下大殿長階,官員們或各行其道,或與熟識同僚走在一起,裘權尋了空檔,問出了心中疑惑。
“殿下為何又突然想讓淩月入千羽衛了?”
江雲霆語氣頗為不耐,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是愚蠢:“你還不明白嗎?”
“他江風之想要的,本王便不決能讓他如願!”
*
告身文書兩日後便頒到淩宅,果然如殿下承諾那般,淩月入了千羽衛被授正九品西市巡使。
“籲!”淩月一拉辔繩,黑馬便長鳴一聲,踱着步子停在了一個威光熠熠的牌匾之下。
她大步跨下馬背,将馬拴在旁側馬廄,對着大門左右的佩刀守衛一抱拳:“新任千羽衛西市巡使淩月,特來總廨署領取腰牌。”
淩月正欲出示告身文書,卻見守衛對視一眼,面上掠過不懷好意的笑容,裝模作樣地掏了掏耳朵。
“小娘子嗡嗡地嘟囔什麼?本大爺聽不清!”
廨署門前嗤笑刺耳,惹得永興坊四周行人紛紛側目,慢了腳步不動聲色地瞧着熱鬧。
“聽不清啊……”淩月恍然大悟地喃喃一句,見守衛果然鄙夷地“哈”了一聲,将肥頭大耳湊了過來。
忽聽泠然一聲風吟,皎皎白光如月破空,他猛地縮回了脖子,戰栗着往下看去,隻見一柄銀劍已橫亘在他的頸間。
他咽了咽口水,驚愕道:“你!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總廨署鬧事!”
淩月純摯地彎眸一笑,又将劍鋒推近一寸:“不是您說聽不清麼?這柄銀劍總該認得罷?”
那人往後梗着脖子,瞥向另一側怔住的守衛:“還愣着幹什麼,快救我!”
被喚到的守衛本已手按刀柄,正要拔刀,淩月卻将手腕一轉,劍尖旋即直指另一人的眉心。
“看仔細了,我乃珏王府門客淩月,陛下親授正九品千羽衛巡使。”
“若論官階,我在你們之上。”
銀雕飛鳳流光熠熠,一如她眸中飛揚神采,淩月旋臂收劍,越過面面相觑的守衛大步跨入門内,笑着揚了揚手。
“淩某是來領腰牌的,就不陪二位玩了。”
淩月腰佩銀劍穿過廨署内重重門廊,因着她淩然不懼的氣勢,署内守衛沒再多加刁難便放了行。
她昂首踏入正堂,走到近門邊擺着“錄事參軍”的牌子面前,遞上告身文書:“在下新任西市巡使淩月,來此領取腰牌。”
“淩月?”歪坐于案幾後的錄事參軍懶洋洋地支起身子,沒有去接文書,隻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哂笑道:“喲,淩娘子果真如傳言說的那般——”
他搖着頭啧啧了幾聲,沒有接着說下去。
淩月無心理會這種無聊的戲弄,見他沒有看文書的意思,便将伸出的手收了回去,隻客套道:“勞煩大人交付腰牌。”
“腰牌嘛,自然是要給的。”錄事邊說邊在手邊錦匣中翻弄幾下,随即摸出一個腰牌,送到嘴邊狀似珍惜地吹了一吹。
随後他才依依不舍地将腰牌遞了過來:“淩娘子入千羽衛中,我等自然歡迎。”
淩月壓下心中的惡寒,正欲伸手去接,錄事卻仿佛逗弄小犬一般,嘻嘻然将腰牌丢了出去。
腰牌在地上滑出幾尺距離,落在她身後的門檻邊上。
“哎唷,不好意思,手滑了。”
“隻能勞煩巡使大人自己彎腰撿一下喽。”
淩月望着眼前扭曲的笑臉,幾乎可以想見若自己彎腰去撿,他又會有下一步的挑釁之舉。
這些人真是如出一轍的無聊腌臜。
她輕哂一聲,正欲拔劍挑起腰牌,卻見一隻筋骨分明的長手撫上腰牌,默默将它從地上拾起。
那人利落地直起身來,是個約莫二十五六豐神俊朗的青年,他劍眉鳳目,寬肩窄腰,穿着與她相仿的青色圓領長袍,身量卻高出不少。
青年垂目看了一眼腰牌上的刻字,仔細地撣了撣灰塵,随後,他邁步行至淩月身前,笑着遞了過去:“淩娘子的腰牌。”
淩月望着他面上溫和的笑意,感激地道:“多謝郎君。”
她自然知道他是同袍,可他既不以官職稱她,她便也回以同等的稱謂。
“隻是舉手之勞,不足挂齒。”他笑了笑,又道,“在下新任西市巡輔沈夜,也是來取腰牌的。”
“咳咳!”被忽視的錄事忽然高咳幾聲,“你們真當本官不在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