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謝太傅暈厥被擡出英芝殿,此一事隻能暫且停住。
聖旨調令皆由門下省審議,謝太傅兼門下侍中,他不在,旁人再議也沒用,這調令過不去。
裴緒趁着雨季中少有的晴日,勉強給自己添了些家具,補上房頂。
昨兒夜裡姜楓過來看他,說師父托他去寺裡捐上點香油錢。
裴緒想着要不直接捐給法德寺算了,念了三年佛經,頂多讓自己心靜一靜,他還是不大信這個,覺得捐在哪裡都一樣。
但姜楓走後沒多久,他就聽到了雷聲。
出城山路難走,裴緒隻好去城内的崇義寺,這兒離他近,香火少。
原先替師父捐香油錢,裴緒也愛挑清淨的廟。
有一回出完任務,裴緒硬是拖着困到走路都迷糊的姜楓多繞幾裡地,去找沒人拜的小寺廟,為此,姜楓還特地找師父“告狀”。
裴緒耍賴,給出的解釋是:香火太盛,拜佛之人也多,萬一菩薩忘了我怎麼辦?
師父無奈,時間一長也就随他。
翠綠竹林從崇義寺一路向城外綿延,望不到頭。長風卷過,細竹一并翻湧,驚濤般滾滾向前。建在高處,矗立在竹海中的崇義寺,直至辰時,才見到今日第一位香客。
裴緒收了傘。
高殿巍巍,雕梁畫棟。
大殿正中,一尊巨大佛像鍍滿金身,盤坐于正前方的五尺高台上,目不可及其頂,莊嚴寶相。經幡從高梁懸下,随寒風鼓動。就連屋柱也鍍了金,雕刻各樣蓮花。
殿内燭火通明,處處相映,金光四溢。左右各一衆僧人打坐念經,身後亦有數尊佛像,隐在高殿四周。
“供燈,超度。”
一大包沉甸甸的金錠拿出來時,一旁引他過來的和尚顯然愣了愣。
“煩請施主随我行至後殿。”他又準備叫人去尋住持。
尋常香客進不去後殿,那裡不僅做法事,也是大燕的公子王孫、天潢貴胄清淨禮佛的地兒。裴緒對此無所謂,他隻代師父上柱香就好。
“不用麻煩,法事好好做,記上就行。”裴緒道。
萬金燈火錢,裴緒再擡眼時,身旁多了幾位和尚,恭敬遞上香。
金光熠熠,燭影搖搖,誦經陣陣,木魚聲聲。
裴緒跪在蒲團上,一拜再拜。看似虔誠,但對于裴緒來說,他甚至難以理解“虔誠”之意。
要超度誰呢?
世間最為尊貴之人,下葬前的宏大法事足有四十九天。
師父何必在人走後這麼多年還來吊唁?
裴緒心中對此一向糊塗,回回跪在佛前,他都要想一想,可惜不開竅,拜了這麼些年也沒琢磨出個緣由。
三拜結束,裴緒瞥見一片玄色衣袍,照得發亮的暗紋,他再熟悉不過。
裴緒故意将頭稍稍偏向了另一側,但正要起身時,旁邊還是伸出了隻手。
蒼浪低眉看向蒲團上的裴緒,笑道:“巧啊。”
居高臨下,勢氣淩人的笑。
像是上回沒逮到人,再見便要拿他撒氣。
裴緒沒管那隻手,自顧自站起來,往後退了兩步。
“雲翳将軍。”
引蒼浪過來此處的和尚上下打量兩人一番,識趣兒地站到三尺外。
蒼浪收回手,玩味地看向裴緒頸間。
那處紅痕早已消下去了。
“來拜什麼?”蒼浪道。
“咱們這些人,無非是求财。”裴緒照舊疏離地見禮。殿外的雨淅淅瀝瀝,敲在長階上,濺起一圈圈水花。
蒼浪說着,看了眼門外靜候多時的叢雲和獵風。
“昨日過來時沒帶傘,不料雨要下到現在,裴大人不介意再送我一程吧?别記仇啊。”
裴緒擡眼,望向蒼浪時,還看到門口兩人正往回收的傘。
“将軍說笑了。”
裴緒沒穿宮裝,現在的衣袍還是姜楓捎帶給他的兩套。單衣薄薄一層,在滿堂油燈之中,終于把人襯出了點血色。
蒼浪順着金身映在他肩上的光,用眼神把裴緒勾出一輪線條。
肩下鎖骨撐出來了兩道橫波,雨季悶熱,單衣輕薄,蒼浪覺得,如果衣裳再緊一點,他甚至能看出裴緒胸腹上的肋骨。
但又好像不該是這樣,蒼浪的眼神再往下遊。
裴緒是個肉眼可見的練家子,和行軍之人的肌肉分布不同,白肉合該是緊密貼在身上的,腳上功夫不虛。
并非清癯單薄,是勁瘦才對。
可惜這衣裳與他而言還是寬松,幾層皺褶束在腰間革帶上。
這腰,是不是太細了?
蒼浪還想再看,裴緒卻已經拎起紙傘轉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