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回應他的依舊是哀聲。
“……小小年紀,怎能不停歎氣?”
這人間的孩子的确為這清冷冷境添上太多顔色,他很喜歡,完全不明白她為何就吵着要下界。
“天界不好麼?”少典有琴誠心疑惑。
成仙成神,與天地同壽,這事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機緣——沒錯,玄商君是這麼理解夜昙出不了玄境這件事的。
誰知卻遭遇無情吐槽。
“還說我呢!”夜昙托着下巴,歪着腦袋。
“你還不是一樣?”
“我……”少典有琴本想反駁——自己怎麼會一樣?
轉念一想,确也有些道理。
歸墟之事,就如一座大山,壓得他根本就喘不過氣來。
成日憂心——不是憂心四界,就是憂心異動,憂心是否能成功修補歸墟。
“說不定……”小姑娘瞅瞅這神界的倒黴蛋兒(她自己定義的)。
突然覺得,他們倆個也算同是天涯淪落人了。
夜昙擦擦不存在的眼淚,朝人笑笑。
“你那麼倒黴……或許也有我的一點關系。”她是災星嘛。
“和你有什麼關系?”少典有琴深感莫名。
夜昙沒再糾纏這個問題。
“那……如果我走了,永遠不回來了,你會想我麼?”
“會。但……‘想念’也是一種欲念。”少典有琴的神色冷下來。
“無益修行,是必須割舍的情念。”
“割舍……”夜昙微微張開嘴。
“你……會把我們相處的情緒都割掉?”
和那時候毅然決然地割舍自己的五感一般?
“什麼?”
“哎呀,你先回答人家啦!”
“……會。對不起。”玄商君有些愧疚。
“不過我們的過往,我都會記得的。”
“騙人!”明明就不記得自己了!
夜昙兀自鼓着腮幫子生氣,就同他養着的小墨魚一樣。
“對不起。”
所以對她也是一樣不公平的。
“你知不知道被當欲念割掉是超級疼的?這疼痛可是會傳染給宿主的哦!”
小矮子公主叉着腰超級理直氣壯地教訓人,樣子稍稍有點滑稽。
歪理更是一大堆。
“……真的麼?”
玄商君被忽悠瘸了,也有些反省,但他又沒有其他解決辦法。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覺自己腿上一沉。
原是小公主枕着他腿……睡着了。
玄商君拍着孩子的背脊。
眼中溢出些溫和光芒。
“我……”少典有琴欲言又止。
他想嘗試看看畫法陣,送她走。
“……哦。”
夢要醒了。
千裡搭涼棚,從來沒有不散的宴席。
自己有時候是不是真的做得太過火了?
夜昙略略反思了一下自己。
小公主近來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有一次,甚至施了法,踩着玄商君肩膀。
裙裾飄下來,輕輕拂過少典有琴的眉間眼梢。
那一瞬間,他甚至覺得心頭有些微微地癢。
“我是得走了。”夜昙點點頭,試圖為自己找回一些場子。
“我也舍不得你(的法術)。”夜昙公主心裡的小九九。
但語氣超級真誠的。
她一把抱住少典有琴。
玄商君圈住暖暖的身子,又摸摸她頭。
他也一樣。
這句話卻沒能宣之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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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情無處說。
方寸是星河。
廣寒宮外,少典有琴便是按着夜昙的吩咐開始嘗試開天眼。
總歸是類似于二郎神那般工夫。
夜昙很耐心。
反正她有琴肯定能修煉出來的。
自己着什麼急嘛——總歸是親親抱抱也就好了。
相比夜昙的熱情似火,神君到底是克制許多。
溫軟的唇親上她的額。
“太好了昙兒,你終于回來了……”
願望一下成真了,他有些受寵若驚,更多的是患得患失。
隻怕又是空夢一場。
“我不回來,你又打算怎麼辦?”夜昙又開始若往常那般逗弄夫君。
手當即被緊緊拉住。
“别走!”
“你說你是不是傻啊?”夜昙忍不住了。
“你才傻呢……”神君的聲音很輕。
他隻道至誠金石開,這總是沒錯的。
“哼哼!”夜昙摩拳擦掌,“你就在這裡等我!”
說罷一大坨花就要重新飄走。
“等等,你去哪兒!”吓得神君趕緊伸手一拉。
紫色的花影便旋入了懷中。
帶起冰藍碎星一片。
“我去找那臭神仙算賬。”
“等等啊——别去……别走!”
“好了好了……别激動嘛,不走不走~”見真的吓到了自家夫君,夜昙趕緊安撫。
她将人抱得緊緊的。
“我……”神君深呼吸了好幾次,終是平靜了些。
“昙兒,我願意用我的五感,用我的一切來換你回來。”
“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你而得,還給你也不過扯平了。”
即使是神,也不見得留得住世上一縱即逝的光陰,能讓所有美麗從此也不再凋零。
“可是……”夜昙咬咬嘴唇。
她要不要告訴他,自己的情況?
“其實,我跟你說啊……”
猶豫一下,她湊近了些。
“什麼?”神君大為吃驚。
這個昙兒并非不是自己世界的……
是了,自己的世界裡……雙花已經連同歸墟一起消失了。
是自己的錯……
少典有琴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那麼顫。
“那方才那昙兒呢……我是說……那個小昙兒……”
盡管這句話聽起來很奇怪,但……
當然,夜昙的回答也相當的詭異。
“她也不是這個世界的我。不知道是哪個犄角旮旯裡頭的……”
“那……你還是要回到原本的世界裡去麼?”
神君的聲音沉下來。
他當然不願她離開。
可他緣何能夠懇求她抛棄另一個世界,來滿足自己的期待呢?
“昙兒,那……你能……你能帶我走麼?”
“那……我就帶着你呗?”夜昙顯然不像夫君那般患得患失。
既然分身留不下來,那就把這裡的夫君打包帶走好了,有什麼關系嘛~
夫君肯定不會在意的。
綠光嘛……一次兩次三次,還能不習慣?
想是都習以為常了吧?
而且本來也都是他自己來的!
顯然玄商君并沒有她這般大喇喇,還在那勸說着人。
“我想在哪裡默默地看着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打擾到你們的。”
“哎呀,用不着默默啦~”這可憐的。
夜昙小手一揮,有了決定。
“不過……就隻能當核桃哦?”
世界線真的太難改變了,她也不想冒這個險。
“那……我先給你變成核桃哦。”
“嗯,好。”
我願意,甚至是願意永遠沉睡。
我隻是想和你在一起,若不能,便是希望你能開心快樂地活着。
片刻後,夜昙伸手将那顆最亮的星辰核桃摘下,又捧在手裡端詳許久,這才綴在自家耳朵上頭,當成一個耳環。
她晃晃腦袋,那耳環便也跟着一閃一閃。
随後便一揮衣袖,大步流星地向劈開的時空裂隙走去。
玄境中。
“玄商君~我來幫你來了~”賤兮兮的女聲響起。
大夜昙搔首弄姿地來了。
與之同行的,還有另一個玄商君。
這會兒終于能搞定了那個小鬼的事情啦!
“這個女人是壞蛋!”
小夜昙相當警惕地拉住年輕神君的衣擺。
“可是……”她看看怪女人身邊人,又看看自己身邊人。
“……一樣的。”莫非他這種神仙真的是量産的不成?
小夜昙撓撓自家後腦殼。
聰明如她,也麻爪了。
“你們……”年輕的玄商君并未向之前對待夜昙那樣武斷地下所謂的妖魔結論。
“哎呀,聽我說哦~”大夜昙見小夜昙沒有被彈走,倒是安下心來。
莫非是二對二,和了?
呀……不小心給她發現了秘密哦~
夜昙腦瓜裡泛着亂七八糟的臆想,嘴巴已經開始了新一輪的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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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分身術也該解了——不然可能真的會玩脫了哦。
離光夜昙或許該當場改名為離譜夜昙。
但就算是離譜夜昙,也知道不能一天到晚就知道玩。
夜昙遊離多時的分身,或者說意識,此事又回到了原身。
少典有琴正抱着孩子——某個寶在日常撒嬌。
夜昙一個疾步沖過去抱着他。
“怎麼了昙兒?”神君略感莫名。
在他的視角裡——娘子一直和自己逗孩子呢。
“娘親!寶兒也要娘親抱抱!”小的那個當即不滿起來。
争寵是刻在骨子裡的本能?
“一邊玩去,爹娘有正事呢。”夜昙推推孩子脊背。
又用最簡單的語言跟夫君說明了前因後果。
“……昙兒你……”神君的手擡了又放——最終還是沒說出責怪的話來。
“夫君~你能幫幫他麼?”夜昙趁機拉着夫君的袖子搖搖。
“我,想想……”
想了半天,神君覺得,還是隻有一個法子——那就是心念合一。
“可以嗎?”夜昙還是有點顧慮的。
“你都求我了,就是把他當作我了吧?”神君哭笑不得。
“那就謝謝夫君啦~”夜昙踮起腳,吧唧一口香在某神臉上。
動靜大得。
“夫君果真是海納百川,我就說嘛,星星上頭再加點隕鐵也不會有事的啦~”
離光夜昙仿佛在說燒餅上撒點蔥花那麼簡單。
兀自拍着熟練到不行的馬屁?
“什麼呀?”少典進寶偷聽了一耳朵。
“爹爹要接受新的爹爹麼?”
“……”玄商君覺得自己的承受能力越來越強了。
便是摸摸少典進寶頭上黃澄澄的元寶帽子,鎮定答道:“……沒錯。”
“怎麼,你覺得别扭?”夜昙趁機薅她帽子上的羽翅玩。
“不會啊。”少典進寶搖搖頭。
“我覺得既然是爹爹的分身……總是白水能鑒心吧?”
她才剛恢複上書囊的學業,就開始顯擺剛學的文化。
“……”夜昙盯孩子盯了許久。
“哎呦喂真不簡單啊你!”境界挺高麼!
有那麼點青出于藍的意思了哦~
遂伸出邪惡的手将某個寶的原本圓糯米一樣的臉頰扯成長條年糕狀。
不行!她不能比自己還聰明哼!
收獲孩子的哇哇亂叫。
“哎呀……”玄商君到底看不下去,趕緊去勸。
等到真的安靜下來做正事,實是已經過了許久。
少典有琴取下夜昙耳上裝死的?核桃狀耳環。
袖子一拂,藍光閃過。
“她是真的不會回來了麼?”
異世界的玄商君還是有些不死心。
若是昙兒能回來了?
那見不到自己,她會傷心的。
“應當是不會了。”
此世的玄商君明白——那是一個命運之神未曾眷顧自己的世界。
“所以,你可願意接受合一麼?”鄭重其事地詢問。
“……當然。”他的選擇,從來不會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