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幾上排着豬羊牲醴,與上頭一般供着香花蠟燭,正面一個金字牌位,上寫“大王之神”,更無别的神象。
隻是其後,卻還有另外的暗門,連通着更大的空間。
少典有琴點了盞神燈,拉着夜昙摸進去。
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個關着衆多女子的牢房。
夜昙當即化出美人刺,将那門上的大鐵鎖打落在地。
那群女子看到不速之客闖入,有的麻木,有的狐疑,有的激動……
反應各不相同。
隻是,待到看清了夜昙身後之人的臉時,卻大多哆哆嗦嗦的抱在一起,顯然是吓着了。
還有些則是一臉羞澀情狀。
總之反應甚是詭異。
“你們……怕他?”夜昙忍不住拿美人刺的底部撓頭。
這外邦人的打扮頂多是粗犷了些,怎麼她們都如此膽小啊?
“……為何?”神君深感莫名。
他長得這麼吓人麼?
還是他真的太嚴肅了?
“姑娘,你被騙了!”
一幹人中,有一個膽大些的女子,臉上是憤恨神情。
“他不是神,更不能幫你實現願望!”
“他不是……欸?”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
夜昙退後半步。
“真的有人扮作你的模樣,用你的名号在招搖撞騙!”
“……”如今看來,大抵是八九不離十了。
“其實他們不是一個人,我沒有被……”看着提醒自己的女子露出失望神情,夜昙便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哎呀!”夜昙看了看其餘仍在瑟瑟發抖的女子們,有些無奈。
她想了想,便把自己頭上的道姑披巾拿下來,回頭給人緊緊包裹住。
“……”被裹成紫粽子的某神。
“姑娘,不管他與你說了什麼……那都是騙你的。”勸說夜昙的女子一襲粉裳,容色清雅,一看便是出身大家。
“姑娘……夫人?”夜昙打量着人,“你為何會被關在此?”
“隻因我與夫君成親三年,卻一直無子,聽說這神廟求子相當靈驗,便想來碰碰運氣。誰能想到……傳說中的可求子嗣……卻是……這般求法。”粉裳女子的臉上漾起一抹慘笑。
“因那厮生的好看,有些女子就屈服了”,畢竟這也不是什麼光彩之事,“還有一些幹脆就順水推舟,生下孩子,期待有一天,他能将自己放走。”
可她不覺得那厮會有這般好心。
别的不說,那些女子生下的孩兒,不都被他抱走了麼,也不知如今是否還活着。
“姑娘,你……”說到此處,粉衣女子又有些不忍。
這姑娘看着年不過二九,不知究竟又會作何選擇。
“那你們家裡人不找你們嗎?”夜昙有些疑惑。
“玄商神君信衆衆多,縱有懷疑,難道他們還有什麼辦法搜這廟宇麼?”那他們的家族怕是也難在當地生存下去了。
!!!
借求子之名,行奸污之實……
還是打着玄商君的名号,用着他的臉。
夜昙回過頭去……
夫君的神情不要太精彩哦。
不過……她心裡也有些膈應。
隻是……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些女子癡迷于她有琴的皮相。
哎……
夜昙隻覺心裡像是堵了點什麼。
不能怪這些女子,她們是受害者。
必須要找那個妖怪發洩一下!
“諸位放心”,心中有了主意,夜昙的語氣也冷冽幾分,“現在這個妖怪已經被本姑娘捉住了。”
“啊?”聞言,在場衆女一片嘩然。
“你……你這……”她一個小姑娘……
衆女隻當夜昙是玄商君下一個獵物罷了。
“你們看着啊~”見衆女還是不信,夜昙便轉到少典有琴身邊,先是輕輕用繡鞋點點夫君的腳,示意他彎下腰來,随後便拿手裝模作樣地摁了摁人肩膀,以便能讓人伏低做小。
如此一番惺惺作态,才讓在場女子信了幾分。
當然,其中也不乏一些真情實意的,見心上人被抓,或暗自垂淚,或撲上來想将夜昙撕了的。
自是被夜昙随意制服。
神君便也沒動作。
畢竟他現在是——被捉妖人制服的妖怪。
若是不小心攪了娘子劇本,她定是要鬧騰一番。
“夫人小姐們先别着急,等我明日報了官,再将大家放回去。”夜昙示意衆女稍安勿躁。
“為何?”當即有女子質疑起來。
她們已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關了太久,如今能有逃出生天,重見天日的機會,當然是想趕緊回家。
“這姑娘說的沒錯,若是我們現在走了,反是說不清了。還請大家稍安勿躁。”粉裳女子顯然在人群中有些威望,三下兩下就将人安撫了住。
“沒錯~”夜昙點點頭。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
“姑娘大恩,請受我等一拜。”粉裳女子提起裙裾,就要磕頭,卻被夜昙把住手臂。
“欸不必”,夜昙在人眼前搓了搓手指,“隻需你們給點除妖金便可。”這下她的晚飯錢都有着落了,也不錯麼~
“那是自然。”粉裳女子當即點頭應是。
“我等還願多付些酬勞,懇請姑娘幫忙救出那些孩子。”
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們當然不願那些無辜稚子命喪黃泉,甚至屍骨無存。
“孩子?什麼孩子?”
“基本都是抱來的。”粉衣女子的眼神移了移。
“我們常常能聽到夜裡傳來孩子的哭聲,不知是從哪裡拐來的。”
“……是啊!”夜昙轉頭看着被自己包裹嚴實的少典有琴。
“究竟是哪裡拐來的,說!”
“……”
————————
于是二人便去裡間看了關孩子的地方。
一些孩子昏睡着。
神君趕緊蹲下檢查。
“這是……”
“怎麼樣?”
“是有人吸取了他們的精氣。”神君檢查過所有孩子,便開始挨個施救。
有些不嚴重的,倒也用不用特别處理。
便是挨個把他們在床上排好。
“還人呢!死妖怪!哼!”夜昙在鼻子裡出氣。
待到确保每個孩子均是無虞後,神君便開始思考要怎麼帶人走。
一個個抱肯定是不行,可裝乾坤袋裡……好像也不太對勁。
夜昙倒是有其他想法。
“先不要帶走他們。”都說妖怪嗅覺靈敏,要是被他發現,那很有可能就會提前溜掉。
“啊?為何?”
“當然是……”夜昙朝少典有琴擠眉弄眼。
……請君入甕麼。
正當神君思索之際,卻覺衣擺往下一墜。
少典有琴垂眸。
原是有個三四歲模樣的小娃娃膽子大,抓了他的袍角。
約莫是剛被送進來的,精神甚好。
少典有琴輕輕扯了扯自己的袍角。
誰料那孩子倒是緊抓不放,還一臉樂呵呵的。
“那……”神君有些為難地看向娘子,“抱走一個沒關系吧?”
————————
于是神君便抱着孩子,帶着娘子從地窖出來了。
夜昙砰的蓋上了蓋子,又拍了拍手上沾染的塵土。
“有琴,你還覺出什麼來了?”上來後,她便在那四處查看是否還有其他機關消息。
“沒有。”搖頭。
除了地窖,感覺其他都挺正常。
神君忙着在那逗孩子。
!!!
逗娃娃逗這麼起勁,那必定是沒有!
“你不是說你的神廟你自己都有數的麼!怎麼這人在這裡如此作亂你都不知道?”
“我那不是……成凡人了麼……”神君一臉尴尬。
“喔……”對哦,她怎麼忘了這茬?
夜昙繼續若有所思。
“對了有琴……”
“嗯?”
夜昙舔舔嘴唇。
“你說孩子不會真的很好吃吧?”
“!!!”
“什麼?!”
“你……為何會這麼想啊?”神君在那尴尬陪笑。
“因為那些妖怪都好喜歡吃孩子的呀!”
“我就想那到底是不是很好吃嘛!”
“呃……”
這問題叫他如何作答?
隻能趕緊用袖子護住孩子。
“昙兒,可是餓了?”
“嗯。”
“那要不要吃糖葫蘆?”神君想起被娘子插在香爐裡的那幾個山楂串串,貼心建議道。
總之得把她的注意力從孩子身上移開。
“那個是給你的香火呀!”
夜昙一臉真誠。
“……我這裡還有呢!”他不是還特地扛了一大串麼!
“不用啦~”她覺得那山楂還不夠酸!
要不就試試……
夜昙拿出之前撿的青蘋果,又用袖子擦了擦。
“啊……”她剛準備咬,蘋果卻從手上滑到地上,然後就跟前次一樣,長腳一般咕噜噜滾走了。
夭壽了!
玄商神廟的蘋果都成精啦!
夜昙直接原地一個飛撲,卻沒抓着還在地上亂滾的蘋果。
自家倒是腦袋着地,摔了個嘴啃泥。
一旁的少典有琴開始捏訣。
沒一會兒,蘋果精便現了人型。
“呸呸呸……是不是你這妖精搞得鬼?!”夜昙臉上全是灰塵,那個氣啊!
原來隻當它是個可以解饞的小果子,沒想到卻變成了妖精!
“不是啊!”蘋果精的人形是個胖胖的小女娃,大約七八歲模樣,頭上梳着兩個鼓鼓囊囊的發包,穿着紅彤彤的衫子,腰間系着綠色絲縧,整個人都白白淨淨的。
夜昙忍不住舔舔唇。
别說,這模樣……還挺美味的。
“事情是這樣的!”
小蘋果精沒理解夜昙的表情,隻是兀自鼓着一張包子臉,開始叙述大緻發生了什麼。
夜昙一邊聽,一邊還沒忘記順果盤裡的其他水果。
總不至于每一顆都成精了吧!
———————————
夜幕終是降臨了。
神廟之外,更隆重的盛典已然拉開了序幕。
隊伍的中心是一群穿着節日盛裝的處女,冠以花環,纖美的頭上頂着盛滿祭品的籃子。
後頭還跟着一群五光十色的信徒。
或則扮成爛醉如泥者,衣服染滿酒漬,面目又以酒糟或桑葚汁染污,配上相當詭異的裝扮——他們用鉛粉把臉部塗成死白色,以白色屍衣籠罩全身,似是陰森恐怖的地獄之客。
由爛醉如泥者,半死不活者組成的行列漸漸近了神廟,又在大門口停下。
載歌載舞,載牛載羊的隊伍詠唱着,絲竹管弦樣樣不缺,吐露着對神祇的崇敬。
熾盛的火光照耀着鬼百戲,甚至将玄商神廟門前的那條江水都染得半江瑟瑟半江紅。
一股非常詭異的樣子。
就在那隊伍的中央,有一個身着黃色衣袍的男子。
因火光太盛,明滅之中,可以看清容顔。
樣子和玄商神君幾乎一般無二。
他随意拿過火把丢在路旁,看着沿街的商鋪着起來,将手臂一張。
“我來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動刀兵……”
話音剛落,一衆信徒便齊齊跪下。
神廟内。
夜昙還在撸着蘋果妖精的臉。
這下她明白為什麼她有琴這麼愛捏她臉了。
這手感真的好舒服啊~
撸着撸着,她便計上心頭。
夜昙的計劃是——讓蘋果精扮成小孩去引誘人。
“為什麼要我去啊啊啊!”蘋果精哇哇嚎叫。
“因為很可愛麼你!”因為她害自己吃土了!
她可是很記仇的好嘛!
夜昙捏臉力道加了幾分。
“你都幫那髒心爛肺的冒牌貨跑了那麼久腿,怎麼,這點小忙都不肯幫我?”
夜昙是想讓蘋果精裝成童女的樣子,去抱那邪神的大腿。
“我……哇……不是故意的哇……是他逼我的!”蘋果精還在哭号。
“你們為什麼也逼我啊!”一開始,見到少典有琴的臉,可是把她吓了一大跳。
可他沒同往常那般來差遣自己,後來在果盤上聽着聽着,她才知道不是。
原來這才是正牌的神君!
那可不得抓緊機會求救麼?
神君想了想,覺得這蘋果精還算揭露有功,他們這麼強制她去當誘餌,到底不妥,便道,“這樣,我答應你,事後給你記上功德,可好?”
“不然的話……”夜昙接上話頭,“你就是助纣為虐啊!”
“方才你自己說,受那邪佞脅迫,幫忙拐了孩子來。你究竟拐了多少孩子?趕緊老實交待!不然就把你關進天牢!”
恩威并施,唬得小妖精一愣一愣的。
“我……就是拐了……”蘋果精開始扳手指,“那個……”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似的,她的眼裡瞬間蘊起兩泡眼淚,“嗚……我沒辦法呀!而且我不都提示你們了麼……”
“你這蘋果精……不知道自己是在享受邪惡的平安麼?一點都沒有身為蘋果的自覺!”
“嗚……”小妖精啞口無言,開始垂頭啜泣。
“……”神君到底是不忍心。
這果子精看起來也沒比他懷裡抱着的小孩大上許多。
“昙兒,要不就……”
“要不什麼?”夜昙揣着手斜睨人。
“心疼啦?那要不你上?你變童女去抱那妖怪大腿?”
“!!!這怎麼行!”先不說讓自己去讨好冒牌貨了,變個小女孩去抱妖怪大腿……他決計做不出來!
“既然你要給她求情,就得自己上!”夜昙的語氣是毋庸置疑。
“啊?再商量一下呗昙兒?”神君臉上現出為難之色。
“其實……”蘋果精怼着手指,想了想,還是決定一溜煙跑走,直接躲到少典有琴身後。
“其實什麼!”本該屬于自己的位置給人占了,夜昙當然沒好氣。
她眼神兇狠,瞪得小妖精直瑟縮起身子。
“其實扮演是沒有用的,神君,不不不……我是說那妖精他的鼻子很靈的,一旦有生人的味道,他會聞出來。現在新的貢品都在路上,所以……”蘋果精有樣學樣,抓住少典有琴的衣袍。
“你們最好另想辦法!”說罷,她便直接将自家腦袋貼住少典有琴衣袍。
并祈禱夜昙看不見她。
“……”
商量的結果就是……
“咱們要不就直接畫個陣法,然後等那妖精一進來,直接就吧唧一下”,夜昙單手比了個開花手勢,“炸了他?”
這兇殘的……
聽得神君身後的小蘋果精直接一抖,連帶着懷裡那個該是聽不懂的也開始癟嘴,要哭不哭的。
“怎麼樣怎麼樣?”夜昙渾然未覺,一臉期待地看向自家夫君。
“到時候,就讓青蘋果先去接待他,把他誘入咱們的包圍圈,一舉殲滅。”
“那……也隻能這麼辦了。”
不能讓這邪神一直存在下去了。
“昙兒你……”
鑒于自己手裡抱着一個,屁股後面還牽着一個,神君隻能朝夜昙投去求助目光。
“……我畫就我畫!”不然就得換自己抱孩子?
那她可是受不了!
夜昙畫完以後,拉着人斂了氣息,悄咪咪躲在廟裡守株待兔。
蘋果精到底有點害怕,還貼在玄商君身後。
“青蘋果你快去外面!”夜昙拿繡鞋點點她屁股。
“嗚……”青蘋果一臉悲憤地看向二人。
“那個,你别害怕,不會有事的。”少典有琴自是見不得這麼小的小姑娘哭哭啼啼的,忍不住安慰道。
“這樣,等咱們除了那妖,我這廟交予你來看管,如何?”
“……真的嗎?”小姑娘眼睛一下閃亮了。
她一個小蘋果,本隻是開了靈識,卻陰差陽錯得了機會,日日在這玄商神廟裡接受信衆供奉,因了那些香火與功德,才有機會化形的。
但作為法力微薄的精怪,她還是隻能處處仰人鼻息。
如果能成為廟祝,那相當于直接原地飛升了!
天庭有專門名額撥下來的!再不會有人随便欺負她了!說不定以後還能升職……
哇啊啊啊——
蘋果精在心裡瘋狂尖叫。
“我去我去!”這下,也不等夜昙催促了,她直接屁颠屁颠地跑走了。
乖乖搬了個小凳子坐在殿門口等人上鈎。
“你說……他怎麼還不來?”夜昙等得有點不耐煩。
她有琴懷裡的小鬼都睡了,怎麼那個冒牌貨還不來?
外面的鑼鼓鞭炮感覺都歇了下來。
“昙兒,再等等……”就在少典有琴安撫夜昙之際,廟前突然有了些響動,隻見那蘋果精迎了出去。
神君趕緊摁下自家娘子那躁動不安的小腦袋。
隻是,過了沒多久,卻隻有蘋果精一人垂頭喪氣地回來了。
身後還牽了一串新的祭品娃娃。
“怎麼了?”見人沒來,神君和夜昙便從藏身處出來。
“那妖精說他有事,就不進來了……不知道是不是察覺了什麼?他讓我先将……他們帶去地窖……嗚……”
眼見着到手的天庭編制落了空,她心裡當然委屈萬分,已經開始抹眼淚了。
“該死的妖精!”夜昙氣得直跺腳。
方才她可是彎了腰畫了好久的法陣!
都泡湯了!
“好了,别哭了。”少典有琴将懷裡娃娃放在地上,自己蹲下來,摸摸那哭得一抽一抽的小腦袋。
這小姑娘是真的很可愛,既在自己的廟裡栖身,也是與他有緣。
“一會兒天亮了,你先去報官,再将廟裡的人都放了”,本是打算誘敵,既然失敗,便要另做打算了。
“以後這裡的香火及其他科儀,都歸你處置。我會派人專門來教你。”
“可是我……”小蘋果一臉不可置信,“我還沒有立功啊……”
“你已經做得夠好了。”這小妖精雖修為薄弱,卻也有些膽色和正義感。初時她助纣為虐,是迫不得已;後又将功贖罪,引他們發現地窖入口,總歸還是個好妖精。還差點被昙兒吃了……
“那妖怪我們自會抓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