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便醒悟,他是故意的。故意擾亂她的心境,甚至于,故意引她進樊家。
可見樊淵提劍兇狠捅來,她依舊推開了他。
如樊淵所言,他們這些後輩弟子,生于繁華盛世,自幼活得太安穩順遂,所以過分看重情誼。
哪怕明知霍天不可信,她也很難違背自己的本心。
盼望她的師兄從未變過,可在一起多年,她分明從沒看清過他。
昭歌觸碰自己周身的傷,這次進樊家,她傷得不輕,之所以這麼快能正常走動,是因她用了淩虛留在靜室裡的逍遙丹。
這種丹藥,一共隻七枚,吃下可讓人迅速恢複元氣,靈力大增,但其藥性恰如飲鸩止渴,耗及自身,累積吃到第七枚,人也會毒發身亡。
她一口氣吃了兩枚。
時間緊急,她實在不敢再躺着,躺在一個無法完全信任的人身邊,像砧闆上的魚肉似的。
掃完靜室,天際泛起青光,山巒隐現。
昭歌拿上斬妖劍,提起簡薄的行李來到前院。
紅錦天可憐巴巴看她:“你要走了?”
“嗯。”
“你帶我走吧,我以後會少吃一點的。”
昭歌斷然倔強:“你若實在無處可歸,到山腰洛家去吧,我給他們說過了,他們會照顧你的。”
“我想跟着你……”
“或者你可以先待在這裡,樹底下那間空房子,我留給你的,洛家人每三天會上來查看一次,順帶投喂你,你住在這,餓不着,我已經寫信給我那幾位師祖師叔了,東海路遙,他們歸來大概要兩三個月,很快的。”
“那你這一去還回來嗎?”
昭歌出去閉合了齋門,隔牆對它道:“能活着的話,當然會啊。”
可是,她還能活多久呢。
嘗試用靈力貫通斬妖劍,劍身瞬間綻出灼眼亮光,昭歌心安了一點,還好,果然是因檀木如意壓制,斬妖劍才會失靈。
隻要這劍在,她便還有依仗。
該啟程了,為免内傷加重,這次隻能徒步下山。
走了幾個時辰,将到山腳,耳畔滴滴答答,天幕又落來涼飕飕的雨點。
昭歌雙腿沉到邁不動,靠着樹滑落,感覺身體越來越難受。
這種難受很怪,不是累,而是疼。體内像有團滾熱的火球在髒腑裡竄動,燙得血肉滋滋一片焦糊,劇痛難忍。
沒緩幾口氣,火球猛地往上一沖。
昭歌低呼一聲,抱住頭跌坐在石階處翻滾,冷汗漫及全身。
好疼。頭像要從内裂成幾瓣了,怪了,怎會忽然如此,是在樊家摔那一跤引起的嗎?
雨水糊了滿臉,眼前天旋地轉,難辨方向,想喊救命,可淩晨時分,灰蒙蒙的山巒間無人可求助,昭歌隻能咬牙壓制,摸索着台階,一級一級往山下跌爬。
下翻雲嶺無數次,這是她最痛苦狼狽的一回。
颠簸爬了段距離,全身一陣冷一陣熱,傷口又被撕裂,失去意識前,昭歌聞到自己身上散發的血腥氣,鼻尖使勁嗅了嗅。
為何這血氣,突然變得這麼香?
***
再醒來,屋内布置熟悉,依稀夢中。
昭歌一眼認出,這是在陸家。
出門時,陸伯正好回來,驚呼道:“姑娘,你醒了?可吓死我了。”
原來她在山下暈了至少一個時辰,天大亮後,才有路人商販經過發現她,好心送了她回來。
見自己的傷又被裹好了,昭歌道:“尹家的大夫來過了嗎?”
陸伯猶豫下,道:“對,城内隻他家大夫醫術最好,我專程請他們來的,方才送他們出去,聽聞……”
“他家出什麼事了?”
昨夜霍天含糊其辭,說什麼尹世霖走了,她未解其意。
陸伯勸道:“哎,白事,你就别去了,這一身的傷不知要養到何時。”
昭歌見他隻是歎惋,心知死的不是尹驚舞或尹世霖,道:“誰去世了?”
“尹天晟,還有他女兒,和……”
與這兩人沒什麼接觸,但總得去看看,昭歌安撫好陸伯,急匆匆跑到尹家,沿途聽攤販閑話,方知那夜松陵的妖息,是尹家養的十幾個花靈無端化魔跑出來殺人害人,尹天晟和尹沅沅因此而死。
到尹家,靈堂内卻擺着三口棺材。
楊令梅居然也死了。
侍從帶她見到邵虹,邵虹臉上全無悲傷,透着一股麻木的冷漠,對她道:“你來了,如何,壯觀吧?和你家當年的場面像不像?”
昭歌心頭微酸:“二夫人怎麼死的,尹世霖人呢?”
邵虹笑道:“怎麼死的,自盡,他們……都不想活了。”
這個牢籠般的尹家,從頭至尾困住的,隻她一個。
“那小舞呢?”
邵虹哼道:“在你去樊家那晚,人間蒸發了,尹世霖去找了,呵,他真以為親自出馬便能找到她嗎。”
當晚石琮派去的十幾個殺手,在尹家實力頂尖,尹驚舞即便僥幸從他們手裡逃脫,人也必受重傷,這麼久了,怎會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