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天明亮的眸子黯淡了:“你這樣問,是在懷疑我嗎。”
昭歌巋然不動,固執地望着他,等着那個答案。
“原來在你眼裡,我是這種人,”霍天低頭苦笑,“難怪相比起來,你更信任尹世霖。”
“師兄。”
昭歌清冷一喚。
霍天朝她擺了擺手,笑道:“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我的身世,師父早與我說明白了,比你我想得還要糟糕,我的生父,隻是臨江一個無名小卒,而我的生母,你想必能猜到,就是仙人嶺那個雲妖。”
暖黃的火光迎風撲爍,昭歌抖顫的視線裡,他繼續道:“當年,他們偶然相識相愛,冒天下之大不韪生下了我,又在生死關頭遺棄了我,我僥幸被師父的妹妹撿了回去。”
“松陵的人還傳我是師父生的,呵,我哪有那般幸運,我隻是一個卑賤的妖邪之子,這下你該清楚,師父為何那麼讨厭我了吧。”
“莫說他,我看到我這張臉,也憎惡極了。”
昭歌默了會兒道:“師父不會因為這個就……”
“對,師父深明大義,當然不會,”霍天打斷她的話,聲色幽冷,無可奈何的悲戚,“可惜那年,臨江捉妖師合力擒獲我娘時,他的師父被我娘殘忍殺害,他那般仁孝的人,怎能輕易放下。”
“這些年他待我不好,我不怪他,誰願意看着殺師仇人的兒子成日在眼前晃,何況我又是個人妖混雜的孽種。”
“你懷疑我害了師父嗎?我沒有,他養大了我,對我的教誨我都一一記得,再怎麼說,他也比我那對親生父母好得多,若沒他,我還不知會爛在哪個犄角旮旯裡。”
“封陰陽間前,師父也發覺被樊淵算計,叮囑我讓我照顧好你,與你一起對付樊家,昭歌,我……”
說着,霍天向她靠近。
昭歌瑟縮着往後一退,他定住,對她這下意識的反應,隻感落寞:“你嫌棄我,覺得我惡心嗎?”
昭歌搖頭:“你是人還是妖生的,我根本不在乎,我看的是眼前的你。”
她舒了口氣,眼尾泛紅:“師兄,這個理由夠分量,我也很想信你,但中元那夜,算上馮家弟子,在場數百人,隻活了你一個。”
“我不知其中有什麼糾葛,但師父死前提醒我小心你的話定有緣故,那晚究竟是不是樊家人潛伏山中作亂,借機逼死了師父,隻有你自己清楚。”
霍天怔怔聽着,又往前走了一步,昭歌接着退避,始終抗拒他的靠近。
僵持間,霍天停住,道:“你這樣想,我不怪你,死了那麼些人,任誰都會覺得我可疑。”
昭歌落了淚,道:“小時候,你拼死救過我,這次在樊家我也救了你一回,算扯平了,我隻希望,你還是過去的你。”
霍天踏步到她跟前,擡手熟稔摸了摸她的頭,輕柔道:“自然了。”
昭歌掐着掌心的肉任他動作,脊柱發僵,身體幾近繃成石塑。
霍天遲緩退開:“你就這麼怕我嗎。”
換來一陣沉寂,他笑笑:“好,你害怕,我可以離開聽雨齋,走得遠遠的,正好你也醒了。”
昭歌唇齒微動,終究沒作聲。
霍天朝陰陽間下磕了三個頭,起來道:“隻是,松陵的幾個孽妖雖被除了,瑤姬他們還沒抓住,樊家說不上還會有什麼陰謀,我走了,山上沒人能護你,你要萬分小心,要按時服藥,最好去城内休養。”
“你昏迷期間,尹家出了些事,尹世霖走前讓我别告訴你,但我知道,瞞不了多久,你要量力而行。”
密密麻麻的雨點又打下來,四周枝葉簌簌,霍天撐傘走出幾步,回眸道:“對了,屋裡我還做了些菜留給你,你記得吃,今日,是你的生辰呢,可惜不能陪你過了。”
昭歌愣怔地看着他。
霍天淡淡微笑,目含傷感:“放心,都是你素日喜歡的。”
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沒毒。”
他遠去,昭歌眼簾蓦然濕透,有雨水,也有淚水。
在地上蹲了不知多久,濕淋淋回到聽雨齋時,霍天已經離開了。
偌大的死寂院落内,燈盞搖曳,隻紅錦天還在庭前蹦蹦哒哒,急得直哭。
昭歌精力并未恢複,疲累繞過它進了屋,滿桌飯菜涼透了,她拿起筷子随意夾起一點,将要送入口,又放下了。
她該信霍天的,可這個時候,她滿身是傷,背後無人,還肩負重任,不敢再冒險。
紅錦天挪進來哭道:“他走了,他不要我了,昭歌……”
昭歌耐着性子道:“别傷心了,你有去處嗎?也走吧,我很快也要下山了,顧不得你。”
“你和他吵架了嗎,怎麼都要走?”
昭歌道:“不走怎麼辦,躲在這裡等死嗎。”
她和樊淵的仇還沒了結,這件事,必須要一個結果。
紅錦天道:“去年我進聽雨齋時,齋裡多熱鬧,大家其樂融融圍桌吃飯,為什麼不能一直那樣……”
昭歌道:“妖邪當道,人心涼薄,那樣的悠閑時光,是奢望,而非日常。”
曾一起談笑風生,轉眼間,所有人死得死走得走,想重新聚齊,恐怕得下輩子了。
聽雨齋靠着淩虛撐到如今,後繼無人,是大勢所趨。
昭歌幽歎着看向紅錦天:“中元夜,你當真一直跟着我師兄,沒留意齋中動向嗎?”
紅錦天苦兮兮點頭:“你是不知那晚的雷雨有多大。”
昭歌微聲一歎,盯着一桌菜肴發了許久的呆。
随後到天亮前的幾個時辰内,她細緻打掃了一遍聽雨齋,将所有空屋清理幹淨,全部上鎖下了封印。
臨了,來到靜室。
不久前蘇醒時,她下床的第一反應便是沖進這裡,查看淩虛生前交給她守的白霓珠青光鏡。
箱子裡,空空如也,兩件東西全沒了,還有些法器也丢了。
她心驚肉跳,靠在牆邊緩了半晌,對霍天的懷疑逐漸難以壓制。
數日前,她從蕭國回到松陵,先聞淩虛逝世,又馬不停蹄進樊家去救霍天,當時太累,腦子一團亂,還不覺有什麼,可就在尹世霖挾持樊淵,為她争取到時機,她趕去救霍天,被白樓殺手圍攻時,霍天接連在她耳邊嘶喊,叫她的名字,讓她快走。
她聽着聽着,心裡泛起瘆人的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