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令姜去看望葉詠璋,房門敞開着,她敲了敲門示意,笑着步入屋内:“葉姑娘,好些了?”
葉詠璋連忙起身相迎,一夜過去她的氣色已然好很多,再一次對沈令姜彎腰道謝:“昨夜若沒有碰上姑娘,我眼下恐怕已是階下囚。”
“舉手之勞而已。”沈令姜吩咐人做些清淡療養的食物過來,房中隻有一個丫鬟進來清掃,動作麻利且無聲無息。
葉詠璋昨夜就發現了,這裡的仆人不多,做事有條不紊處變不驚,進出的家丁随從個個身軀挺拔,面容沉肅不苟言笑。
她雖不是官宦出身,但從前也出入過不少缙紳的家宅,卻都未曾見過如此面貌,這般嚴苛像是大将府,但這裡不是将軍府邸,而是......
葉詠璋一時有些拘謹,忍不住又瞧一眼沈令姜,心下暗暗贊歎,這位姑娘言談舉止優雅從容,眉眼含笑,說話輕柔令人如沐清風,令自己的警惕心慢慢松懈。她初以為沈姑娘是哪個簪纓世家的千金,以緻昨夜看到督公府三個字後,着實驚了好一會兒。
沈令姜不曾留意對方的揣摩,她看丫鬟妥善放置新的衣裳在床上,這才說:“昨夜蘇公子說你不便與兄長相彙,就且安心在這裡住下吧,我家中人少,平時也沒有訪客上門,放心吧。”
葉詠璋有些忐忑,“我貿然入貴府,可否打擾了姑娘的......”後面的話突然有些難以啟齒。
“别擔心,我養父久在宮中,不常在此。”沈令姜絲毫不介意她的态度,甚至直言挑明自己的身份。
葉詠璋自知剛才的神态失禮了,羞愧道歉,有些無地自容,于是也将昨夜的事情從頭到尾告知:“昨夜匆忙未能及時向姑娘坦白,我的确夜闖賀府,但不是偷……我确實想要找一樣東西,但不是去偷盜那位榮安縣主的寶物,而是賀蘭星的。”
沈令姜适時地面露疑惑,“榮安縣主的夫君?”
“是他。”葉詠璋點點頭,又停頓一下,而後隐隐生怒,“賀蘭星早已娶妻,他原本是我表姐的夫婿,當初不過是一介窮書生,父母雙亡家徒四壁。是我表姐一家供他吃穿,出資助他讀書考功名,他們成婚一年後賀蘭星便上京趕考,豈料他高中後為迎娶侯府千金,竟翻臉休妻!”
這個起因着實有點意外,沈令姜見她神色不假,于是問:“可......從未聽說過賀蘭星已有家室,更何況他與榮安縣主的婚事是陛下親賜,那這豈不是欺君了?”
“是啊,沒想到他竟敢欺君罔上,僞君子!”葉詠璋咬牙切齒:“他怕我表姐一家告發他,用下作手段陷害她們,捏把柄威脅!我得知後咽不下這口氣就來盛都,想潛入他家拿走他威脅表姐的東西,卻沒想到他如此狡詐,兩次下手都被發現,實在可惡!”
抛妻毀約再加欺君,這罪可大可小。
如今賀蘭星有侯府做靠山,按這個罪責,即便東窗事發,侯府也能輕易保他,不可能會弄出昨晚那樣的動靜,這個未免過于淺顯了。
沈令姜料想事情不會這麼簡單,但她也沒有過多詢問。
葉詠璋見她相信自己所說,最後懸着的一口氣松下,徹底安心。
囑咐人好生照顧她,沈令姜回屋拾掇一下又出門,依然是陪同薛清禾前往太清觀。
今天是歲旦,百姓晨起蜂擁去太清觀上香,皇上攜百官在登龍台舉行祭天大典,儀式結束後,禦駕則會沿着朱雀與神武大街返回皇宮,暮色後又接臨廟會。
這日屬一年當中最熱鬧的一天,盛都内外勢必人潮洶湧。
除夕夜的大雪斷斷續續下了一整晚,天光亮後天地間雪白一片,整個盛都銀裝素裹,美得不可方物。
"①昨夜送窮年,今朝賀歲首。炮竹和瑞雪,别有一番景緻。"瞭望着白雪覆蓋的叢山,薛清禾忍不住輕聲贊歎。
"不上香了?"沈令姜見她有退意。
薛清禾道:"改日吧。"今天人太多了。
前面一片白茫茫,身後人聲熙攘,她們擠不進去,索性躲到外頭的山角落裡等,眼下薛清禾也沒了心思,“等山路暢通了就下山回去吧。”
守在外道的桃夭忍不住說:"咱們特地錯開人潮上山,怎麼還有這麼多人,難道不去看皇仗遊行了?"
"應當是附近城池的百姓都擠過來了,都城内外哪兒都有人。"
"老天爺!但願不要再發生踩踏人禍了。"
丫鬟口中說的踩踏,是四年前宣帝五十大壽之日發生的大禍亂子。
皇帝壽辰舉國歡慶,八方來使。當日最多可容納三十萬人的盛都城,人潮在半天之内擁堵超過了三十五萬人,當天夜裡就不慎發生踩踏事故,緻使上百人殒命,近千人受傷。
宣帝震怒,當即罷免數位渎職官員,處死、發配當天輪差的一百多個士兵,連同繡衣衛都被懲處。也是在此之後,宣帝下令增設緝察司,由内宦掌印太監劉膽提督。
過了一會兒,道路終于暢通些,她們慢慢走下山。
石階一早打掃幹淨,上下行走的人才不至于腳打滑,盡管如此,仍小心翼翼落腳。
“小玉!”
快要走到底,陡然聽到一聲緊張的驚呼。
沈令姜跟薛清禾同時往下看,見摔跤的人竟是蔺成玉,她丈夫賀蘭星急匆匆地從後面跑過來攙扶起她。
心中記了事,沈令姜此時對賀蘭星就多幾分上心,看他神情緊張,攙扶的動作小心翼翼,踏進泥濘裡讓蔺成玉踩在自己腳上出來。
"你怎這麼慢,好痛!"蔺成玉髒了一身泥,生氣不已,嬌縱地埋怨丈夫。
"是我不好,讓我看看哪裡受傷了?"
賀蘭星看起來着急萬分,丢掉往日的沉着修養,蹲下去查看妻子的腳。
幾人迎面相遇,蔺成玉臉色變了變,又羞又惱地揮開丈夫,"别看了!"随後挺直了身子,保持端莊。
賀蘭星起身虛抱着妻子,朝沈令姜薛清禾颔首問好。
這樣看,完完全全是一位富有涵養且十分鐘愛妻子的男人,沈令姜微微垂下眼眸。
她倆向蔺成玉見禮,薛清禾道:“縣主可是腳受傷了?我馬車内帶有外傷藥。”
"多謝關心,我自有更好的藥,況且也隻是腳滑一下,無甚大礙。"蔺成玉昂首回應,姿态高傲得很。
見狀,她們倆也不再多嘴,便禮讓她先行。
等夫妻倆走遠後,薛清禾談起賀蘭星來,"賀修撰待人以禮從不有偏頗,揚名前後始終如一,實在是品性高潔。"
沈令姜展顔:"是啊,不愧是狀元郎。"
這位狀元郎不僅為人端方雅正,行事亦能進退有度,在官場之中舉止毫無差池,朝中大小官員都對他贊譽有加。
縱使天縱奇才,初入仕途應對官場上的魑魅魍魉,也會有行差踏錯的時候,沒有幾人能像他這般得心應手。
這麼瞧,着實難得。
新科狀元短短時間榮獲滿身美譽,有的人呢卻在一日之内,令本就不佳的風評陡轉直下。
鎮北侯的小兒子自打入都後,行事作風就惹衆說紛纭,原本昨日宴試的風采獲得聖上贊譽後引得不少人豔羨,這厮卻又在殿上放浪形骸出言,叫人嗤嘲不停。
放着殷厚的家世不承,陛下的賞賜不要,竟要去浪迹江湖漂泊四海,腦子裡是裝滿漿糊麼?
多少寒門士子費勁千辛萬苦才取得一個功名,他唾手可得卻不要。諸世家子弟盡管表面風流放浪,背地裡個個都靠着自家蔭庇使勁往上爬,結果蘇克這家夥當真不上進,不求功名,整日流連花間柳巷,常年不着家在外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