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已是十一月下旬,接近臘月天也愈發寒冷,外頭寒風獵獵,人都懶得出門,街上就沒有那麼擁擠了。一輛馬車從梧桐巷駛出,一路暢通無阻抵達薛府,随後又快馬出城。
坐在馬車裡,薛清禾擡手脫掉鬥篷,衣裳的領子不高,脖子上隐隐露出一點紅痕。沈令姜察覺到,又見她眉間有陰霾,整個人似乎比前幾日更消瘦。
“脖子怎麼了?”
蓦地一問,跪坐在一旁斟茶的蔻芝手下意識抖了一下,匆忙低頭,薛清禾伸手撫摸,笑了笑,道:“無礙,前兩日不小心吃錯東西,起了紅疹。已經好了,隻是痕迹消得慢。”
沈令姜識趣不再多問。
薛清禾攏了攏衣領,不漏痕迹地調整坐姿,再開口:“冬日嚴寒又累着你陪我出來,好在未下雪,路上不難走。”
沈令姜:“待家中悶煩,出來走走也好。”
“我去了這麼多回,你似乎從不好奇?”
她莞爾一笑:“你喜歡自有你的理由,事事好奇我不得煩得很。”
“你說得對,人何必徒增煩惱。”薛清禾微微笑歎。
對方今日有些格外地多愁善感,沈令姜猜到她有心事,不過也清楚清禾的個性,不想說的事情怎麼問都不會說,隻會不停蹩腳地撒謊。
于是不再多嘴,挑開簾子望着馬車外的景緻,外頭是空曠幽深的樹林子,枝葉青黃交加,被風吹落下一地的枯葉,好似生機漸漸消散。
馬車停在山腳,她們下來徒步上山,香火味十分濃郁在山底都能聞得到,擡頭望見山頂自觀内飄出來未散盡的香煙,想來今日香客不少。
薛清禾邊走向她解釋:“今日正好是天師聖誕,有法事。”
沈令姜還未見識過法事,有點興趣,于是一并入觀。觀中的法事已經開始了,法壇上道人身披經衣,手持法器在吟唱經咒,陣仗莊嚴肅穆,壇外圍滿香客,皆虔誠地跪坐在旁。
她倆走到一處空地也跪坐下來觀賞,不出聲驚擾。
太清觀今日施齋食,法事結束後許多香客們都匆忙跑過去,沈令姜和薛清禾留在原地不動,還有一些人也不離開想請求乾陽法師問蔔吉兇,被一衆弟子阻攔。
這位乾陽道長身形消瘦,白面長須,精神矍铄,乍一看倒似真有一點仙風道骨的味道,與身後那些身材肥碩的小道士形成鮮明對比。
剛才一副高深莫測,如仙師一般清高孤傲從人群中走出來的乾陽,看到薛清禾後立即轉變臉色,笑容可掬地迎上前。
薛清禾微微施禮:“乾陽法師。”
乾陽:“薛大姑娘有些日子沒來了,今日可還求簽?”
“近日無夙願,不必了。”薛清禾淺笑,接着詢問:“我來了幾次都不曾遇見金虛真人,一直想拜見真人。”
乾陽摸了摸長須,道:“金虛師兄出觀雲遊已數月未歸,姑娘且耐心等候。”
“緣分難求我明白,今日就不叨擾法師了,您忙。”辭謝他們招待,薛清禾帶沈令姜在觀内四處轉悠,并不急着出觀。
太清觀建得十分恢宏氣派,供奉的殿府有十幾處,所用器物無一不貴重,就連掃地的小道士穿的道袍都是緞料做的,裡外透着二字:有錢。
當今陛下恩賞太清觀不下十次,加上對金虛真人多次重賞,太清觀當真是榮沐天恩。
“……骞林樹下尋聲赴感救衆生。”走到一處殿門外,薛清禾停下來望着對聯輕喃,聽到叫喚她疑惑地回頭詢問:“怎麼了?”
沈令姜放眼四周,“此處沒有人了,我們回去吧。”
薛清禾看一眼附近才發現不見一個香客,唯有一兩個打掃的道士,今天觀内香客雲集,她們倆竟不知不覺走至無人之處,她點點頭,“嗯。”
一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薛清禾并未察覺什麼。
而沈令姜卻感受到一絲詭異之處,自打她們倆走出人群外以後,這種詭異的感覺就随之而來,起初猜不透,後來她對上一個道士的目光後恍然明白,詭異感就來自這些人的眼神。
路上碰見的每一個道士都向她二人施禮,個個态度恭敬得不得了,但眼神卻都有意無意地注視着她倆,不過分卻也讓人難以忽視。似乎在關注她們的行蹤,像是怕她們看到什麼一樣,怎麼這個觀裡還藏東西了不成。
這麼見不得人,找個機會叫人來看看。
正要轉身離開,薛清禾鼻翼微微扇動,疑惑地問她:“令姜,你有沒有聞到一股味道?”
她不甚在意地說:“是有一股味道,不太好聞,說不上來什麼味兒。”
“不似煙味......”
這時候,乾陽忽然出現,手持拂塵來到二人面前,臉上依然挂着笑容,“二位姑娘原來在此。”目光掃了一眼周圍,他繼續說:“後邊是觀中弟子住的袇房,外人不宜進,二位姑娘請折回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薛清禾面露歉意道:“原來如此,是我們冒犯了,還請乾陽法師見諒。”
乾陽甩了甩拂塵,笑容可掬:“無礙,不讓外人靠近隻因弟子們粗鄙,恐他們冒犯了香客,何況這邊連接雜院,裡面堆積炭柴,塵多味重。”
端的一派清塵風範,倘若沒有方才與其他香客區别對待的模樣,此番高風亮節沈令姜就信他了。
“法師是特意來尋我姐妹二人的麼?”
“本觀今日放齋,齋堂裡已備好膳食,故請二位姑娘移步到濁清堂用膳。”
見她沒意見,薛清禾遂點頭道謝:“有勞法師。”
濁清堂在觀中的另一邊,走去也費一陣腳力,繞經四處殿府,步至三清殿外才看見喧嚣的人群,她們倆遛達得确實有點遠了。
殿外放施的齋食是白粥,一人一碗,一個碗約摸六七寸大,每碗粥盛五分滿,領粥的人排成長隊。
乾陽瞥一眼就收回目光,笑着說:“二位姑娘到齋堂用膳。”
“好。”
避開外頭的人群到達濁清堂,腳還沒踏進去,就隐約聽見幾個熟悉的聲音,沈令姜的腳步頓了頓。
“咱們待會兒先别回城,好久不曾泡湯,去甘泉山怎麼樣?蘇兄意下如何?”
蘇克昨晚跟這群人整晚灌酒鬧至天亮,早晨一點東西都沒吃就又被哥兒幾個拉出來爬山,這會兒餓得要死猛吃飯壓根不聽對方說什麼。
頭一次覺得素齋美味至極,碗裡的小菜很快被他消滅幹淨,擡頭正要喊道士再給他盛一份,就看見進來的女子,舉起來的手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