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的混亂裡,沈令姜牽起薛清禾的手,“走吧。”無視在場諸人,就這麼堂而皇之地離開了。
趙宗靈眨眼間就落入緝察司人手裡,兩手被擒在背後,整個人動彈不得。
他開始驚惶,奮力掙紮地虛吼着:“放開我!你們這群閹狗!我祖母是大長公主,陛下不會放過你們的!”一路叫罵被帶出去。
莊子寂靜下來,所有人面面相觑。
高文軒面色有些難看,忍不住諷謝彧:“瞧瞧你意中人,好生厲害!”
“好戲。”蘇克笑得意味深長,戲看完了也不再逗留,轉身離開。
緝察司緝拿趙津律父子一事驚動了盛都其他家族,但驚惶過後就又都歇下來,他們明白陛下不可能借這點小事情就辦了趙家父子,料想這又是一次輕輕拿起再輕輕放下的闆子罷了。
就連清流那邊有人暗示想再摻一把火,薛元墉一笑置之,他自然也知曉這火苗壓根兒就不會燒起來。
緝察司此次做法,隻不過是皇帝有意釋放的一個警鐘,他在警告那些世家不要做得太過分了,怎麼可能就此輕易挑動世家。
沈令姜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當她看見趙津律出現在府中的時候一點也不意外,悄悄背身站在屏風後面,聽他和阿翁的談話。
“家中田産皆是聖上所賜,族中人那些田地可都是老祖宗那會兒開荒種來,多年老黃曆了如今翻出來一概算到我頭上,老夫冤枉至極!”
趙津律梗着脖子叫屈,眉頭皺得老高,臉色疲倦嘴上起了個大泡,當真是一副被氣得上火的模樣。
劉膽老神在在,陪着人唱完這段冤屈,笑眯眯招呼茶水,妥妥的一隻笑面狐狸。
在劉膽面前,趙津律到底有幾分忌憚不敢輕易放肆,他從袖裡拿出一隻盒子放到桌上,輕輕推過去,賠笑:“還是督公您明智不受小人蒙蔽,這是老夫一點心意,還望督公收下。”
劉膽看了一眼,連打開都不打開,皺起眉頭,吊着嗓子道:“趙主事這是做什麼?侵占良田一事陛下英明早已裁斷,您來這一遭,讓人知道了豈不說咱家收受賄賂。”
趙津律幹咳一聲,道:“小女前幾日魯莽害得您愛女落水,我替她向督公賠罪,幾棵參草給沈姑娘補身子,還望督公消消氣。”
劉膽:“趙主事說笑了,雜家哪敢生您的氣。”
趙津律連連道歉:“不不不!都是我那頑劣女的錯!該生氣,該生氣。”
見他如此伏低做小,劉膽笑了一聲将盒子輕輕一撂沒有再推回去,“女兒家的玩鬧小事一樁,趙大人無需在意。”
“多謝督公海涵。”趙津律繼續賠笑道:“還有犬子那事也懇請督公明察秋毫,宗靈完全是受人蒙騙,那牙商收了他的錢自己吞掉,還将人打死謀害人命,這些事情宗靈一概不知啊。”
撷芳園先前是一塊砂橘林,原本是甘泉山下那些果農開荒的林地。
建隆至光武年間戰争不斷,彼時百姓們四下逃亡,盛朝舉國上下百業凋零,田疇荒蕪,導緻資用匮乏,到處缺衣斷糧。
于是戰後宣帝為了穩定民心,推行休養生息政策,減輕百姓徭役賦稅,鼓勵農民開墾荒地。宣帝下旨,凡農民開墾的土地歸農民所有,且減免三年賦稅。此後百姓們果然積極開墾蠻荒,糧食果蔬、桑葉棉麻争相種。
然而朝廷的政策沒有熱乎多久,百姓豐衣足食的日子還沒有多長,世家豪門永遠喂不飽的肚皮就又開始競起斂财,大肆侵占百姓農民的土地。
宣帝眼看着世家搜刮民脂民膏魚肉百姓,個個養得膘肥體壯,龍顔大怒卻又無可奈何,如今兵權旁落,他不敢輕易動搖。
劉膽清楚皇帝的心病,深知自己是陛下用來戳向世家心窩的一柄刀,才任由他這個太監在朝中攪弄風雲。
宮中閹人是最下等的奴才,什麼人都能往你身上吐一口痰、踩一腳丫子,想要在宮裡存活,想要活得快活,就要有權力在手,那做一把媚主的尖刀有何不可。
劉膽這把刀當得相當鋒利,深得宣帝滿意。
“上瓊别苑已經修繕了一個多月還沒好,工部的動作實在慢,年後陛下就要動身前往,倘若年底還沒完工,陛下問罪下來你們工部誰能擔呀?”
趙津律眼珠子轉了轉,随即恭敬地說:“督公請放心,我回去立刻上報蔣大人,别苑定能在年底完工。撷芳園那個莊子是宗靈親自差人建造的,當中有個蓮湖可遊船賞景,陛下定會喜歡,不如就将撷芳園納入皇莊,待陛下到别苑時還可賞湖,督公意下如何?”
劉膽聽後點點頭,極為滿意:“嗯,令公子一事,待緝察司查明後定會還他一個清白,趙大人且放寬心。”
趙津律立刻拱手感激:“诶喲有勞督公了!”
人走後沈令姜才出來,見桌上的茶水一滴未喝,想不到趙津律的膽子如此小,敢大肆斂财魚肉百姓,卻連一杯茶水都不敢喝,好笑。
“其他人都以為是陛下主導此事,實則是緝察司私自動的手,陛下知道了會不會……”
“緝察司做的,就是陛下的旨意。”劉膽低頭喝茶,悠然自得,“一個警鐘而已,陛下如今還動不得這幫人。”
誰都懂樹大參天,難以撼動。
“阿翁,那狀告之人,緝察司要放了?”
此次罪名無法落實,他們回過頭來必會解決狀告之人,侵占良田一案是緝察司拿人,繡衣衛絲毫不知,眼下自然清楚告發之人就在緝察司,恐怕早在外頭盯着了。
緝察司不可能永遠留人,況且經此一事,那狀告的人一定會覺得緝察司包庇趙津律,離開後勢必又會向其他衙門告發,那人一旦暴露出來性命難保。
“放人吧。”劉膽一臉冷漠,對一條即将要被戕害的性命沒有一絲憐憫,見多屍血,人命在他眼裡早已跟蝼蟻一樣。
他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是緝察司總督使,他是不會在乎斷案清明與否,百姓的性命如何,他隻在乎自己的刀口有沒有生鏽。
從前隻有繡衣衛的诏獄最為令人膽寒,如今又多了個緝察司的牢獄,恐怖之色有過之而無不及,隻要進了緝察司,你就别妄想着能爬出去,令人聞風喪膽。
然而有進無出的鐵律剛剛已經被打破,前腳是趙津律父子,後腳是個種地的農民。
去往牢獄的巷子幽深僻靜,地上掉一根針聲音都能聽得清楚,通道陰暗地面潮濕,走進去通身一股寒氣。
黃茂彩出來迎接,手上拿着一雙油靴恭敬地站在門口。
待她走近連忙将靴子放下,低頭說:“牢房地上髒,姑娘換雙鞋子。”
沈令姜徑直走進去,“不必麻煩,人還在?”
黃茂彩答:“在裡頭。”把鞋收走,向前帶路。
一路聽見鞭笞血肉聲,受刑痛苦的嚎叫聲,不斷傳入耳朵裡,她面色不改沉默地跟在後頭。
黃茂彩朝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下屬會意離開,不一會兒那些聲音全都消失。
掌刑千戶胡達通聞訊出來,笑臉盈盈湊到沈令姜跟前點頭哈腰,态度十分恭敬:“小人不知沈姑娘前來,牢房污穢髒了姑娘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