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剛到,四野尚在朦胧之中。
大端皇宮殿前廣場,一個沉穩堅定的身影,自淡色薄紗中矍铄走來。
值班的太監遠遠看了半日才看清,原來是禦史大夫張一淮。
張一淮是先朝老臣,已過古稀,是早該緻仕的年紀。
可他認為自己精力尚佳,且經驗豐富,仍能為朝廷效力。
皇上也覺得他心力未減,希望他莫辭辛勞,繼續留任,隻體恤他畢竟年邁,不必每日上朝。
見他這副面容端肅,清正威嚴的架勢,不用想,必然是哪個高官勳爵倒黴,要被狠狠參一本了!
果然。
不多時,禦史大夫張一淮嚴參蘭陵公的事,就傳遍整個宮城。
彈劾的理由是:
蘭陵公在欽差主使承遠王離開同州之際,趁災情在當地哄擡米價,役使災民大興土木,且跟當地富商勾結一處,十裡夜宴,奢靡無度。
此事一出,朝野上下議論紛紛。
“蘭陵公本就是那個德行,在上京就是,仗着皇帝恩寵,整日花天酒地,醉生夢死。”
“是啊,這蘭陵公怎肯在同州吃苦,大約那些富商一獻殷勤,他便連皇上交代的差事都抛諸腦後了!”
——
明明是已入夏的時節,元煦卻沒由來打了個噴嚏。
“公子這是感了風寒嗎?我幫您煎一副藥吧。”
小猴兒這幾日聽了元煦的指派,混在災民群裡探查施粥廠赈災實情,剛回來就聽到元煦的咳嗽聲。
才七八天的光景,小猴兒和他的哮天犬,已胖了一圈,愈發顯得生龍活虎。
“不用,就打個噴嚏,沒必要大驚小怪。”
元煦站在檐下,看一人一狗在院中追逐打鬧,面上的笑容漸漸止住。
當日在酒樓。
衆人聽蘭陵公說有生意能讓他們賺銀子,俱是面面相觑,本打算逼捐就大鬧,這下猶如重拳捶在棉花上。
不過這群油滑的商人,又豈肯輕信元煦的話。
一個糧商疑惑問:“什麼生意?”
“各位都是做糧米生意的,自然還是做老本行。”元煦笑道,“官倉糧食有限,朝廷接下來會用銀子赈災,災民拿銀子向你們買米買糧,你們的生意不就來了嗎。”
“可是,承遠王,不是已經到周邊府縣調糧了嗎?”坐中有人提問。
“承遠王是去了周邊府縣調糧,但這畢竟不是征調軍糧,沒有直發的調令,一切都要有章程才行。”
問題都在元煦預設之中,隻聽他不緊不慢解釋:
“且不說那些府縣是否真的存有他們上報的那些糧食,即便是有,他們還有自己轄下的百姓要顧,願不願借是一回事,即便他們願借,也是各種調停,各種文書,拖到最後,還是要等到銀赈。”
“既如此,那承遠王何必還要辛勞這一趟,豈不是——”
一個糧商把話說到這裡,似乎明白了什麼,立刻收了聲。
元煦暗自将他們的反應看在眼裡,隻又喝了一口茶,漫漫道:
“在坐的各位都是同州數一數二的糧商大戶,手裡不僅糧食,還大都兼營着其他生意,你們既能把生意做到如今的排場,必然都有門道探聽消息,承遠王來這裡赈災的主要目的,不用我多說,恐怕諸位早知道了。”
衆人私下互相交換了眼神,蘭陵公說的倒是一點不錯,他們确實都在京裡養着耳目,探聽清楚朝廷風向,才能更好的把生意做大。
承遠王什麼身份?龍子鳳孫!
他來這裡赈災,最終的目的,是表面文章做的光彩,讓皇帝知道他辦事盡心盡力,為将來争位添一筆功績。
親自調糧這事兒,是承遠王身體力行,實打實為百姓着想的行為。
最後這災,赈好了就行!誰會計較跑的這趟,到底調沒調來糧食。
“都知道同州這裡地形複雜,即便是從外地運糧,也還是你們最駕輕就熟,承遠王在外走過場,隻等銀赈的錢調過來,到時候老百姓,還是來買你們的米糧。”
元煦的聲音平穩有力,話語間充滿着決斷和理智,仿佛他已經掌控了一切,讓人無法有絲毫懷疑。
衆人沉默了片刻,有人反應過來:
“可這,這不就是普通的賣糧嘛,跟我們平日做的也沒什麼差别啊!”
“是啊,是啊......”立刻有人附和,“還以為是什麼賺大錢的法子呢?”
元煦見他們已經動搖,挑唇一笑道:
“朝廷用銀赈,災民拿錢買米,糧價漲得再高也沒辦法,隻能一直撥銀,老老實實等災情過去。”
“意......意思是,這次銀赈,不平抑糧價!”有人驚呼。
元煦緩緩搖頭:
“災年,物價有上漲是常事,我身為欽差副使,有上授的在同州相機行事權,不平抑米價,這便是我跟各位說的,賺錢的法子!”
衆人立刻交頭接耳起來。
“那蘭陵公想要什麼?!”
“我就喜歡跟各位這樣的聰明人打交道。”
元煦說完打了個手勢,便有人用托盤捧着一疊契書分發給衆人。
“三七分,我不平抑米價,但各位要保證糧鋪有糧,若你們按平價售糧就算了,若你們翻倍售賣,我拿翻倍價格的三成,這是契書。”
元煦慢慢喝茶,悠閑道:“不着急,各位可回去好好想想,再做抉擇,不過,到時别人掙了銀子,不要眼紅就好。”
待衆人走後,江延舟從屏風後閃身出來。
“他們願簽這契書嗎?”
“商人逐利,逢上這樣的好事,他們自然不甘落人後。”
“可有了這契書,蘭陵公哄擡米價,便有了證據!”江延舟眼眉間染了一絲複雜的情緒。
“不以身入局,又怎能破局呢?”
江延舟去捉他的手,“我和你一起。”
元煦眉目帶笑:“我一個人就行了,何苦拉你下水。”
——
果然如元煦所料,這些糧商回去商讨後,很快便簽了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