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猴兒随爺爺走江湖,一直靠說書賣唱維生。
老人風雨飄搖一輩子,日漸年邁體弱,走到同州城外時,終是病倒了。
多虧一戶姓陳的農家,見祖孫兩人可憐,不僅請了郎中給老人醫病,還将自己家一處棚屋打掃出來給兩人暫住。
可老人早積勞成疾,斷斷續續養了些時日,終于還是撒手去了。
陳家人幫忙給老人下葬,還把小猴當家人一樣留了下來。
日子本可以好好過下去。
可逢上了大災,富戶最喜歡在這個時候賤買良田。
陳家本是說什麼都不願賣,奈何富戶三天兩頭派人上門找事,本就有虛勞症的陳夫人又怕又急,竟一病不起。
為給夫人治病,陳廣隻好找富戶商議賣田的事,富戶趁機把價格壓的更低,以緻賣田的錢,還不夠給陳夫人治病。
醫館的大夫說,陳夫人的病,得需一株老參當藥引才能治好。
大災之下,他們連口裡嚼的東西都沒有,又哪裡來的錢去買人參。
想來想去,隻能想到去‘人市’上打聽有沒有換錢的法子。
正巧何銘有一房妾室,聽說陳家小兒子的生辰八字,或許能給自己帶來生兒子的“好孕”,便花了一兩銀子的大價錢買來借運。
陳廣本意是要籌錢先給自己妻子治病,并沒有要賣兒賣女的打算,因此事先商定了,三個月内拿五兩銀子,就能到府上贖人。
看妻子病有好轉,陳廣就準備自賣為苦役,換銀子把孩子贖出來。
奈何人家看他一副乞丐樣兒,不招待見,敲了很多大戶人家的門,都被攆了出來。
小猴兒看在眼裡,也心急如焚,隻好想了個法子,在‘人市’上演賣身葬父,想多弄點錢。
本是無論如何也湊不齊的,幸虧元煦賞了五兩銀子,他們才得以在三個月内拿錢去贖人。
管家不讓進門,他們便等在府門外,等了兩天,終于等到何銘那個姨娘外出回來。
那姨娘看兩人一副蓬頭垢面的邋遢模樣,以為是乞丐讨錢,心中嫌惡,哪裡肯聽他們說什麼,立刻就讓府上的護院打遠一些。
陳廣為拖住幾個護院,讓小猴兒先跑,自己被打折了腿,當成賊關到了何府的柴房裡。
——
同州城外,陳廣夫婦帶小猴兒和一雙子女齊齊給元煦和江延舟跪下磕頭。
“我們不會說話,也沒什麼好孝敬的,就帶全家,給兩位貴人磕頭,若哪裡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小人拼死也會報恩的!”
元煦将幾人扶起,柔聲道:“說到底你們才是受害者,是我們做的還不夠好!”
幾人起身後,元煦又問:“你們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陳廣歎了口氣,回身看了看家裡人。
“田沒了......即便田還在,這個地方三年一小災,五年一大災,也是不好過,幸好家裡人都還在,我們這些受災的人私底下商量過了,等我腿傷好一些,就一塊往西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個活路!”
江延舟皺眉:“要都像你們這樣一走了之,這地方不就荒廢了嗎?”
陳廣苦笑:“唉,誰願意背景離鄉呢,可是待在這就沒活路,我們也沒法子啊。”
“若那些富商同意按原價把田還給你們,你們還要走嗎?”元煦沉吟了一刻道。
“這......”陳廣眼裡亮了一瞬,即刻又黯淡下來,搖頭歎氣:“這怎麼可能!?”
“若你們不信,可多等幾天,我保證過幾日你們不僅都有飯吃,有銀子賺,還能拿回自己的田!”
陳廣夫婦對視一眼,臉上是掩不住的擔憂。
他們是鄉間小民,不懂蘭陵公的爵位到底有多高。
但他們知道這裡天高皇帝遠,連本地知州都做不到的事,一個遠在上京,養尊處優的公爵,縱使有一腔熱情,能保持多久?他又能在這裡待幾天呢?
過了災情,這些大人就會回上京去,誰還會記得他們,誰敢信他能幫災民贖回賤賣的地?
“大人,我信你!”小猴兒在一旁,閃着眼睛大聲道。
他嘴角和眼角有幾處淤青,因為表情太過用力,扯到了痛處,立刻“嘶”了一聲。
陳夫人憐愛的摸了摸小猴兒的腦袋,朝元煦兩人道:
“既然貴人這樣說了,我們便跟那些人商議先不走的,不管到最後能不能拿回田地,我們都感激大人!”
元煦從腰間摸出一袋銀子遞到陳夫人手上:“這是二十兩銀子,當作那富戶騷擾的賠償和何家賠的湯藥費,您若不嫌少,就請先收下吧。”
陳夫人接過銀袋子,眼淚早滾珠般流了出來,待要說謝,元煦卻已經開口:“剛剛說了,謝字不敢當,是我們做的還不夠罷了。”
陳夫人抹了眼淚,哽咽的點了點頭。
“兩位貴人,銀子是你們賞的,小猴兒的命也是你們救的,我說過等把祿兒從何府救出來,就到公子跟前伺候......若公子不嫌棄,這話還算數的!”
陳家大女兒春酒聽到這話,眼裡噙了淚,去扯小猴兒的衣袖:
“猴兒哥哥,你要離開咱們家嗎?”
陳夫人幫孩子擦了淚:“你猴兒哥哥這是跟了好人家的,咱們該為他高興。”
元煦倒是從心底喜歡小猴的機靈,心知這孩子是不想繼續待在陳家做負擔,想了想道:
“跟着我可以,不過不一定是福,你可想好了。”
小猴兒立時點頭如搗蒜:“無論享福還是吃苦,我都跟着主子!”
元煦笑道:“不要叫我主子,就還叫我公子吧,我不把你當奴才,你跟着我,或許能學點東西,若以後有了出息,再跟你陳叔陳嬸一家人團聚,也是好的!”
元煦說完,轉頭跟江延舟對視了一眼,兩人往遠處走了走,給他們一家人留告别的時間。
“有的人雖然沒家,卻有家人,有的人有家人,卻沒有家。”
元煦遠遠看陳廣一家人正執手叮咛,似是有說不完的話,心頭蓦然感慨,低聲喃喃道。
江延舟從剛剛聽元煦說完那句‘我保證過幾日你們不僅都有飯吃,有銀子賺,還能拿回自己的田’後,便有些心不在焉。
聽元煦似是說了一句什麼,才回過神來:“你說什麼?”
“沒什麼,”元煦笑道:“倒是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神思恍惚,很不像你江大世子的做派,想什麼呢?”
江延舟猶豫了一下道:“你跟他們說的那些保證,前提是你的那個赈災方法能夠施行,可那個辦法稍有差池,怕是我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