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人捋了一把胡須微微笑道:“這是做什麼,好像何某不能容人似的。”
說完朝身邊一個黑壯的長随使了個眼色,那長随從腰間掏出一小串銅錢交到那賣唱老人手裡。
何大人繼續道:“本官隻是想圖個清靜,并沒有要趕你們的意思,這些錢,算是賠作你們的賞錢了。”
那對父女對望一眼,誠惶誠恐的謝完賞便去了。
待人走後,那黑壯長随才對一旁躬身侍侯的掌櫃冷聲道:
“說了多少次了,這些個窮酸賣唱的,不許他們進酒館裡來,白白壞了大人的雅興!”
那掌櫃的一愣,又朝何大人臉上看了看,見對方并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忙一疊聲應了:
“是是,是小店考慮不周了,以後不會再讓他們進來了,雅間已經布置好,大人請進吧。”
待掌櫃的安置好包房裡的貴客出來,江延舟打了個招呼請掌櫃的近前:
“剛剛那個假仁假義的大人,是哪個衙門裡的?”
“噓——”那掌櫃緊急打了個噤聲的手勢。
“兩位客人,敢說這話,我看你們是外鄉人,剛剛進包間的是本州吏目何銘,雖然官職不高,但他背後的靠山,是京裡的貴人......"
掌櫃的說到這裡,聲音又低了幾分。
“咱們州老爺對他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們想要背後議論他,可要謹慎再謹慎......他可不是什麼大肚的人呐。”
吏目不過是州衙裡,監督衙役們幹活兒的從九品芝麻小官兒。
元煦和江延舟這幾日因忙赈災事,連同差役多半都混得眼熟,卻從沒見過這個吏目。
“看來你們的州老爺,也該治個縱容下屬的罪!”
掌櫃的歎了一口氣,低聲道:
“也不能怨知州大人,這何銘何吏目,本就是京官被貶,在此地也不過是蟄伏,十幾萬兩銀子早打點了出去,聽說上京那邊已有消息,今年内便可調任回京了,屆時他的官職怕比州老爺還大些,哪裡敢管!”
聽完掌櫃這番話,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俱起了會一會這位何大人的心思。
元煦執着茶盞,正思量找個什麼由頭,餘光掃到遠處長街,正看見有一人一狗的身影從小巷中疾奔出來。
元煦心念閃動,這身影怎麼那麼像城郊'人市'唱蓮花落的小猴兒,和他那條小黑泥鳅?
待要仔細分辨時,卻又見從巷子裡追出三四個漢子,手裡拿棍執棒,各個面上都帶了怒氣,直直朝那一人一狗追去。
這場追逐戰約摸已經持續好大一會兒,一人一狗轉出巷子不久,便被幾個漢子追到。
那小黑泥鳅被一個漢子踹了一腳,在地上滾了幾滾,立時隻能蹬腿,嗚咽着想掙紮卻站不起來。
這邊江延舟也早看清,被幾人踩在腳下的,不是小猴兒又是誰?
想想八成是這孩子沒聽元煦的話,行騙被拆穿,還被當場抓住,别人豈能輕易放過他。
江延舟本不想理會這小騙子,但見那幾人竟是要将小猴兒往死裡打的架勢,遂按住已準備動手的元煦,順勢就從窗戶躍了出去。
掌櫃的也早瞧見大街上的情形,見江延去打抱不平,一拍大腿道:
“哎呦壞了!你這位朋友怎的這樣莽撞!那幾個漢子是何大人府上的護院,招惹他們,可是要倒大黴了!”
“野雜種,也不看看你們攔的誰的轎子,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要是把我們姑奶奶驚出個好歹,扒了你們的皮都不夠賠的!”
小猴兒被他們踢的在地上翻滾了幾圈,一個錢袋子從早已松垮不成型的衣襟裡掉出來。
“呦呵,有不少錢呢!”
為首的漢子撿起銀袋子,看後呼道:“還真有五兩銀子呢!”
小猴兒被一頓亂棍拳腳打的隻能躺在地上,見有人把他的銀袋子撿了去,掙紮着喊道:“别動、我的錢!”
拿了銀袋子的漢子回頭啐了一口,惡狠狠道:“這錢就當賠給我們跑腿追你受的累,再多廢話,弄死你也沒人管。”
“沒人管嗎?”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衆人一驚,回頭看時,卻不過是一個單槍匹馬的年輕人。
拿了銀袋子的漢子道:“小子,勸你别多管閑事,想學人逞英雄,也該打量打量這裡邊的水有多深,别把自己淹死了!”
江延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語氣輕松道:“你把别人的錢還了,再賠夠湯藥費,我就不管了。”
那漢子把錢袋塞進懷裡,陰狠笑道:
“湯藥費?這孩子就是個趁着鬧災搶劫百姓的匪盜,我們就算把他打死了,也是殺賊有功,小子!你懂嗎?!”
江延舟點點頭:“懂,不就是你們恃強淩弱,颠倒黑白嗎!殺良冒功的事也敢做,看來是半點王法也不通!”
那漢子仰頭大笑:“王法?!哈哈哈哈......我看你是外鄉人,這裡沒人敢管我們府上的事,你若不想死,給你留個機會趕緊滾!”
“我若不想滾呢?”
那漢子朝地上啐了一口,惡狠狠道:“找事兒的是吧,好,今天就讓你見識下——”
“嘭!”地一聲,話未說完,人已撲通跪在地上。
江延舟收起運力投擲石子的兩指,抱臂戲谑道:“見識什麼,你下跪的姿勢嗎,倒是标準的。”
這漢子的臉頓時漲的通紅,朝身後的幾人道:“都瞎了嗎,給我上!”
身後幾人這才如夢初醒般,操起棍棒朝江延舟揮舞去。
江延舟靈活側身避過攻勢,同時手指如電,飛快點在幾個漢子手腕上,棍子即刻铛啷啷全數落地。
幾人還沒反應過來,後背已挨了一掌,相繼如麻袋一般飛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萬沒想到眼前的年輕人真有兩把刷子。
被石子擊中膝蓋的漢子艱難起身,眼中幾乎噴出火來,操起重棍,怒氣十足的直朝江延舟面門撲來。
江延舟仍是靈巧躲過,同時反手輕松奪過那漢子的重棍,朝前蓄力一甩,那重棍迅疾前沖,竟“轟”地一聲穿透了對面矮牆。
幾個漢子頓時驚呆,此刻才明白這年輕人并不好對付。
老百姓最愛看的就是熱鬧,這般動靜,早吸引了一群圍觀叫好的人。
眼看根本不是對手,那幾個蝦兵蟹将立時認慫,在江延舟的眼神威脅和圍觀百姓的起哄聲中,乖乖把銀袋子交了出來,兩兩相攜的沖開人群匆匆去了。
小猴兒從地上掙紮起身,踉跄走到江延舟面前跪下磕頭:
“謝大俠救命!不知道大俠還記不記得我,咱們在城東‘人市’見過,您的朋友還賞了五兩銀子給我,這次又蒙公子救命,小猴兒我感激不盡,就算做牛做馬我也會報答的!”
江延舟看着渾身青一塊紫一塊的小猴兒,擰了擰眉:“你——”
他本認定這孩子是騙人被打,但聽剛剛那幾個漢子的話,似乎還有内情,剛要開口詢問,酒店掌櫃卻鑽進人群,來到江延舟身前低聲道:
“這位兄弟,樓上何大人有請呢!您那位朋友已先一步被請到包房裡去了。”
江延舟擡頭,見何銘那包房的一面窗戶正朝大街開着,想必自己剛剛的所作所為應是被何銘看的一清二楚。
掌櫃的見江延舟不說話,以為他怕了,一邊扯起抱了小黑狗的小猴兒吩咐跟着的夥計道:
“把人先安置到後院,請個大夫來看。”
一邊朝江延舟歎息:
“唉,你現在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你打的是何大人家裡的護院,上去跟他老人家說說好話,賠個罪,說不定他能手下留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