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些兄弟當然不同意,既怕馬仁娶妻會耽誤他們生意,更擔心因此暴露他們的過去。
眼看生意越做越大,他們漸漸無需幹那殺人買賣,也能過滋潤日子。
可苦了馬仁,要把賺來的銀子供那些兄弟享受,自己卻隻能當個面上跑腿的。
忍到最後,他也終于決定不忍了。
于是設了個鴻門宴,要将他的這些兄弟們一起送到大缸裡去。
計劃很缜密,卻還是漏跑了一個兄弟。
他忐忑了好一陣,又想想那個逃跑的兄弟勢單力薄,到官府揭發也是給自己找死,隻多派了護院日夜巡護,一直沒見異樣,這才籌備娶妻。
隻是自己早沒了那方面的能力,又不甘心,便以折磨人當樂子。
那姑娘哭過喊過求過尋死過,但馬仁早不将人命放在眼裡,折磨死了這個,他還能找下一個。
隻是天道輪回,他殺旅客求财,最後也因住店的客人而死。
那晚芸娘并沒有勸馬仁去羽林衛房間打悶棍,是馬仁自己氣不過,他多年把有錢的商旅當成待宰的羔羊,從沒想過被這種随時能死在自己手的羔羊羞辱。
他看這兩人雖然身穿便衣,但出手闊綽,像是身上不缺銀子的。
一為手癢,二當出氣,想夜半宰了兩人,放進那久沒派上用場的屍缸裡。
誰料早有人暗中等着他。
——
張寄禮在大堂陳情完畢,在場衆人好似聽了一場茶樓先生的古今異聞,莫不驚奇。
可堂上千真萬确,傳喚到了馬仁鴻門宴裡脫逃的人證。
當天晚一些時候,福泉縣衙連同刑部來的差役,從如意客棧後宅偏院一處不起眼的茅屋裡,發現一條直走地下的隐秘通道。
其中蜿蜒通達,有幾處出口,直達福泉縣郊。
更深處放置的有陶土大缸,密封其中的,正是那些莫名失蹤了的客旅屍體。
一衆差役清查了整整三日,才将屍缸全數運出,屍體腐爛程度各不相同,共約近二百具。
此案一時間轟動大端,宮中針對此案進行了惶急的廷議,議出以追蹤出行蹤迹、增設值守關卡,增加客棧安全審查等方法,保證商旅在外的安全。
“要多謝你還了那兩個羽林衛清白,更要謝你揭開如意客棧這個地洞藏屍案,若沒有你,等如意客棧命案審結,恐怕那些屍骨再無重見天日的機會。”
葉謹川身姿英挺,仿若修竹,年紀不大,卻因不苟言笑,給人端正嚴謹的感覺。
元煦笑道,“我不過是個穿針引線的,真正出力查此案的,是西平侯世子和你們的人。”
葉謹川見他這樣說,心知他不願站出來攬功,便道,“我知你有不便,放心,此事我會妥善上奏的。”
案子厘清,元煦也不便多留,跟葉謹川話别後,便先行回京了。
他并沒有去看地洞裡運出來的屍身,但大概能想象那慘無人道的畫面。
本是背井離鄉的商旅,卻不知這一去再不複還,或許家裡人至今都在期盼,他們哪一天忽然歸家。
又想到自身。
自己或許有朝一日,跟這些獨在異鄉的商旅一樣,莫名死在他人之手,不知遠在大樑的母親,是否也在盼着自己歸家呢?
已是春末夏初,野草早旺盛起來,鋪在道路兩旁,樹葉被柔風吹的沙沙作響,在陽光下閃爍着耀目的光澤。
坐馬車到底有些憋悶,元煦一路騎馬緩行,兩旁如畫景色入眼,心情也慢慢舒緩下來。
“怎麼不等我。”江延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元煦勒馬回身,見江延舟猶如春風拂過柳枝,輕盈矯健地打馬向他而來,心内忽然一動。
等江延舟在他面前停住,元煦才道,“你該同刑部的人一起回京複命的。”
“跟他們一起有什麼好走的”,江延舟滿不在乎道。
兩人并辔前行,元煦怕他嘴裡又說些什麼自己答不上來的話,便先問道,“張寄禮判了流刑,可知是流放到哪裡去了?”
“惟州。”
“惟州......”元煦咀嚼道,“惟州倒是個好地方”,說罷回頭看江延舟,“看來他們要謝謝你的。”
江延舟嘿嘿一笑,道,“應是謝謝你和我,誰讓你我答應了他倆,若肯當這個提告人,就許他們雙宿雙飛的,這次看起來是流放,不過是讓他們換個地方生活罷了。”
江延舟看起來心情頗好,指着遠處的一棵梧桐,玩心大發道,“你我比賽,看誰先到那棵梧桐樹下。”
元煦好像總能輕易被江延舟的熱情感染,難得出了趟上京,在再次踏進那樊籠之前,似乎也着實不必拘謹。
天空湛藍,白雲飄蕩。
兩匹駿馬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熱情,四蹄奔騰,疾風般飛馳在林間小路上。
快到終點時,江延舟不經意放慢了速度。
“哈,我赢了!”元煦的臉頰微微泛紅,回頭看江延舟,蘊着笑意的眼睛裡閃着明亮的光。
江延舟深深看着他,也不自覺彎了彎嘴角,道:“你說過,等案子完結再說,我現在等你說。”
元煦早就知道江延舟必有這一問,聽見他說,隻緩緩斂住笑容,攥緊缰繩道:
“世子難道忘了,這案子是你邀我來的,怎的你查到線索,還問我要謝呢?”
沉默。
江延舟意料之外的沒有反駁,隻扯了扯嘴角,但最終沒能做出一個完整的表情。
良久他才開口。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蠢,蠢的像個笑話,我知道你在敷衍我,在拒絕我,但我還是想要主動靠近你,我以為我主動對你好,你就能接受我。”
江延舟的眼角泛紅,聲音裡有刻意壓抑的委屈。
“或許是我太自以為是了,其實你一直都在看我的笑話,是不是,我在你眼裡隻是一個甩不掉的,讓你覺得厭煩的可憐蟲,對不對?”
元煦一時葉驚住了。
邊西小霸王一向是張揚的,熱烈的,桀骜的,還從沒見過他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泛起不忍。
“我沒——”
江延舟打斷他。
“你不用趕我,我現在就在你眼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