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朔佩曆262年,魏瑞辛公國中心塔。
妥塔拉之心的枝條覆蓋了整個中心區域,翠綠的樹葉在風中紋絲不動。
樹幹内液體般的流光不停閃動,交錯循環地湧向樹幹中心——那裡裹着一個站立的人形。
看守的高階魔法師笑着搭話:“公爵殿下,您對這位女士這是情根深種啊。”
作為一個龐大帝國的公爵,竟然時不時就耗費巨資通過傳送陣來到這裡,隻為了看一眼被囚禁的愛人,這怎麼不算是情根深種呢?
聽到這話的阿奧拉瑟·劍蘭微微一笑,眼裡氤氲出愉悅的神色。
站在他旁邊的是一位傳奇魔法師,擅長火系法術,被稱為‘火王座’。這個稱号是他年輕時心高氣傲定下的,如今想改掉稱号非常麻煩,傳奇隻能頂着‘火王座’的中二頭銜到死。
火王座是一位男性傳奇,據說他脾氣火爆性格極差。當曼德啟讓他認下阿奧拉瑟這名弟子時,他是千百個不願意。
阿奧拉瑟的魔法天賦并非頂尖,幾乎無望傳奇,但他還是捏着鼻子收下了。
無他,他打不過曼德啟。
火王座微笑,再微笑:“神塔隻是借獵人族的血脈完善繁衍術。一旦完成,妥塔拉孕育一個生命就不像這個孩子一樣借助人的軀體孕育幾十年之久了。”
他看向樹幹内的人體諷笑:“你的‘妻子’命還真大。這麼愛她,怎麼當初把她内髒都掏空呢?”
他看不上這個便宜弟子,但也看不上弗加瑟,“對一個注定要死的女人這麼上心......啧。”
妥塔拉蘊藏着源源不斷的創生力量。
而繁衍術和創生力量息息相關,神塔想要改進繁衍術的環流模型,不再依托人類的身體而是隻靠‘妥塔拉之心’就能完成。
阿奧拉瑟深情地注視弗加瑟的身體,她的腹腔之内有一個朦胧的光團。
樹幹内的弗加瑟雙眼緊閉,面色蒼白,像一具屍體。
突然,弗加瑟的身體睜開眼睛,看見光暈外模糊的人臉時立馬想要怒罵。
她的四肢被無形地束縛住,樹幹輸送力量的‘管道’是細密的網絡,将她緊緊裹在中心。
她掙脫不能,怒目圓睜,堅毅的臉上浮現出悔恨、痛苦和不甘的神情。
阿奧拉瑟突然把臉湊過去,光暈散開,弗加瑟看見他清晰的臉,更是奮力掙紮。
阿奧拉瑟無聲地對着弗加瑟的身體吐出兩個字:賤人。
火王座無不可惜:“這些年來這個女人早該失去神智,沒想到每次看見你她的反應還是這麼大。她要是知道這個孩子會讓你抱走,豈不是會直接氣死。”
聽到這話的阿奧拉瑟隻是對着樹幹内的弗加瑟眨眼,“是啊......畢竟是我的愛妻呢。雖然要變亡妻了。”
火王座立馬惡心地傳送離開。
阿奧拉瑟心情極好,哼着歌跟着離開。
——
每一日都有許多魔法師來到妥塔拉周圍冥想,她們均是頗具‘創生’天賦的施法者,負責推衍和優化‘繁衍術’。
優化法術并非簡易之事,絕大多數施法者都踩着前任的腳印向上攀登。
自真知紀元始,魔法體系幾乎完全定型。
後續施法者再天資卓越,也不過是在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上點綴一些花朵綠葉。
舊版的繁衍術複雜,原本隻不過是為難以孕育後代的貴族施加的輔助性法術,需要許多苛刻的條件。
因此,前來參與推衍的施法者都是創生類法術集大成者,包括但不限于擅長治愈、舒緩、強化等法術的魔法師。
魔法的力量來源于‘微元’規律的環流振動,從無到有創造和孕育一個具備神智的生命,那是阿斯沛坨正神才能做到的事情!
她們認為自己做的事是足以載入施法者史冊的事情。
而在最靠近妥塔拉的中心圈層,阿彌娑正打量着樹幹内包裹的透明人繭。
觀察半晌,公爵不由得伸手撫上樹幹:“閣下,您為什麼要帶我站得這麼近?真的不會被發現嗎?”
她和曼德啟站在樹幹旁,全靠曼德啟出神入化的‘斂息匿形’。
不遠處周圍是一圈一圈冥想的施法者,她粗略一看快要半百之數,一個賽一個的魔法牛人。
她氣若遊絲:“其實我确定她活着就行的的,真的。”
她一個神棄者站在一堆大魔法師中間悄摸做賊,實在是壓力很大的。
片刻後,她若無其事地:“閣下,我真好奇。這個什麼驚天動地的偉大法術,推衍成功了嗎?”
她真好奇呀。
這群施法者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曼德啟冷笑一聲:“她們愚蠢。以為這是可以舍身的道。”
傲慢的銀發施法者垂眸,露出輕蔑而冷漠的神情。
她是驚才豔豔不世出的天才,她的天賦被譽為“冠壓三百年”。
她年少成名,年紀輕輕就進入中心塔研習魔法,彼時克讓帝國仍舊是整個大陸唯一的統治者,皇室的威嚴如熊熊大火、灼灼烈日。
與她一起學習的,是當時皇帝的大女兒,克讓帝國最後一個皇帝。
曼德啟·維格列溫夫,出身于克讓西北部郡省一個祖上闊綽過的破落小貴族家庭。
因為克讓律法爵位代代削減,到她這一輩連維持生活開支都捉襟見肘,偏偏她的父親、也就是維格列溫夫家族的主人還費盡心思想要維持家族的體面。
曼德啟就是他的體面之一。
不論是舉辦宴席讓幾歲的曼德啟當衆表演各種琴藝畫技,還是在劇院内表演各種不入流的小法術,從小就早慧早熟的曼德啟成為他斂财攬名的絕佳手段。
直到替父親巡視領土的帝女發現她的天賦,挖掘她、舉薦她,秘密教授她。
按理說這種帝國未來的主人慧眼識珠、與天才惺惺相惜的故事應該被寫進話本,但她的信息卻被公主隐藏遮掩。
那時的曼德啟再聰慧,也隻不過是一個稚童。
她後來對外宣稱自己經過了漫長的自我學習,其實是帝女擋住了所有的試探和質疑,讓她在安靜穩固的環境中全心學習——直到她十七歲,擊敗當代所有的年輕天才,登上大陸最高的階梯進入克讓的皇宮。
在那裡,她見到手握權杖的克讓皇帝,上百年統治帶來的積威也沒讓她低下頭顱。
她才十七歲!隻憑一己之力就能硬抗整個皇宮的陣法,年輕一輩的所有皇室禦用魔法師都壓不下她的頭!
幾乎所有大貴族和公國王室都向她抛出了橄榄枝,連皇帝也做足了禮賢下士的姿态邀請她進入皇宮,一時間她成為全大陸最炙手可熱的施法者。
地位、财富和名望,一切對曼德啟而言都唾手可得。
連許久不和人類帝國有聯絡的人魚王族和龍族,都傳信前來想要看看這位天才、滿足好奇心。
而皇位的繼承人、她如師如友的公主殿下對她說:“去皇宮,我可以讓你得到永遠穩固的地位,讓你不經任何風雨就權勢滔天。”
“去任何一個公國或者貴族領地,我可以讓你成為國王一樣的人物,享受數不清的土地和财富、受敬仰供奉。”
“但是去中心塔,那裡有全大陸最好的施法者,有連我父皇都不得不避讓的頂尖傳奇。”
“你可能要從最低級的學徒一樣做起。”
“但中心塔有浩如煙海的書籍,有最好的魔法材料和最好的老師和同門。”
“去哪裡,你自己選。”
而她選擇了什麼,無需多言。
于是對她如師長如母親般的帝女,成了她的學姐。
是的,學姐。
這位學姐無數次在對戰課上劈頭打她輕松利落像砍菜切瓜,在布陣課上戲弄她如巨浪弄孤舟春江困野鴨,在材料課上碾壓她如大海壓水窪。
總之她在中心塔的很多時間都可以稱為被學姐統治的黑暗時期。
想到這裡,曼德啟都好像看見那位公主披甲執劍,一腳把她踹出去兩米遠罵她‘軟腳小鴨廢物小花’、說她‘仗着有點天賦四處犯懶病身體比什麼都脆’,不由得兩眼一黑,嘴角卻悄悄勾起一抹弧度。
但是她們也有過無數次争執争吵。
最嚴重的那次,她甚至流淚想要開口求她。
求她不要去死。求她不要替她那個昏庸無能的父親去前線。
諾大一個克讓,每一個皇室成員和大貴族,誰都應該千刀萬剮地去死,唯獨她不應該。
她不曾有負克讓榮光,她從不搜刮民脂從不揮霍财富。她治下的領地輕賦稅重黎民,連奴隸都有衣服裹身有豆子填腹。
她天資聰穎,過目不忘,識字起就開始通讀皇室藏書。她勇敢果決、骁勇善戰,為皇帝打過大小許多戰事,數次替皇帝巡遊帝國疆土、揚克讓皇威。
獸人的鐵蹄踏入十萬大山,被皇帝出賣的同族調轉刀口,滾滾血河自北方傾湧而下、裹挾着無數人的哀嚎和痛哭。
愚蠢的皇帝軟弱而犯下大錯,四起的國王和貴族們各打算盤,皇室供養的蛀蟲不計其數,喂飽了一堆肚滿肥腸的貴族。
這些人每一個都有該死的理由,皇位被砸得稀巴爛又何妨?為什麼要她去死。
在和她的漫長相處中,她逐漸知道許多秘辛。
知道她繼承人的身份比秋天樹上挂着的黃葉還要不穩固,知道各郡省對她的存在既輕蔑又忌憚,知道她的兄弟們比豺狼還要殘忍地觊觎這個位置。
誰讓她是女的。
這從克讓立國起就伴随而來的無形削減。
人類在契約上出賣半數的同胞,将她們釘上‘奉獻’的豐碑。皇帝變成了男人,神殿的神像就出現了性别之分。
庇厄斯會想到這樣的一天嗎?追随祂的、和祂同樣從繭裡爬出來的部族,會想到這樣一天嗎?
當身負偉力的繭生半神們絞盡腦汁在契約上為人類謀取土地和生機時,有想過自己的後代也會被分化被欺騙被奴役嗎?
那些被湮滅在時間中的真實,擁有通天眼神通的卡朔佩能通曉嗎?那些流着血淚的未來,擅長征戰的拉宓爾有預見嗎?
心懷異心的同族在契約和誓言中埋下欺騙和詭計,他們的祈願惡毒而無恥。
祂們将分化出性别的族人帶上大陸,從赫肯的契約中獲得肥沃的土地,在寄予厚望的同族中選出中意的後代,讓她在土地上帶着族人繁衍生息。
能夠創生的同族飽受這片土地的喜愛,許久不曾顯迹的母神都為她們送上祝福。
你們的靈魂強大,你們的□□強健,你們的心智堅韌,你們的天賦卓絕,你們的意志頑強。
那是冥冥之中降下的意志,于是在克讓語裡可以創生的同族被稱為‘盤涅牧’,或者‘盤涅雌’,翻譯過來是‘掌控族群的女人’、‘統治部族的女人’、‘手握太陽的女人’或者‘太陽一樣的女人’。
在數次血腥的權力變更後,真知紀元結束,掌握權力的克讓皇帝已經是雄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