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銳一回來,林語平靜的生活就蕩出了陣陣漣漪。
生日是要補過的,隻是現在外面飛雪漫天,氣象台發了通知建議民衆多囤貨少出門,别墅區的這條私家道有連續轉彎下坡,市政部門沒将積雪清理幹淨之前都不太适合出去。
所以林語就在老宅這邊給蕭銳做長壽面。
從和,到揉,到拉細,再到下鍋......全程自己動手,後廚面點師守在一旁忐忑指點。
成品煞是漂亮,高湯清甜,菜心鮮嫩,端上桌的時候香味撲鼻。
跟專研面點的師傅比,或許面條拉得還不夠均勻精緻,但勝在心意十足,于蕭銳而言千金不換,他笑着将整碗面和藏在面下的雞蛋全吃完,連湯都喝了。
禮物是托人定制的香水,小小一瓶,價格卻不便宜,稱一句液體鑽石也不為過,很純的木質香隐隐又帶點香草甜,後調沉穩,體溫一烘就給人一種舒适安心的感覺,是林語非常喜歡的味道。
蕭銳拿到手立馬打開來用了,越聞越覺得滿意,書房寬大軟榻上,林語被他按在身下,用指尖将香味一點一點染遍全身。
雪斷斷續續地落,到了第二天勢頭依舊不小,公路客運站全線停運,書店也暫時歇業,林語跟安任幾個約好過兩天風雪沒那麼大了來這邊聚一聚後,便沒再想其它,悠悠然地待在了老宅。
既然不出門,那就居家辦公,蕭銳事情多,電話不斷,書房裡傳真機時不時就會有動靜,資料一份接一份收個不停,甚至還有幾位高管和律師冒着大風大雪過來老宅跟他緊急洽談,林語不想打擾他,自己也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做數據,所以一般都是窩在書閣。
高曠書閣空間闊大,靜谧怡然,如世外桃源般讓人忘卻時間流動,陳姨貼心地在軟椅旁加了張可以放電腦的小圓桌,這就更讓林語覺得方便自在了。
書房出去走廊盡頭就是書閣,想到林語跟自己一個屋檐下,蕭銳也覺得心裡踏實得很,偶爾忙裡偷閑,過去林語那邊抱着人親昵一頓。
有時是抱着不動,環繞的姿勢把頭埋進林語脖頸間,閉上眼睛深深呼吸幾口他身上的味道,再捏捏手揉揉腰聊聊天,然後化怨氣為動力,回到書房繼續為江山努力,有時匆匆忙忙,捧起林語的臉啄吻幾下就離開,神色纏綿粘膩,弄得林語哭笑不得。
内心深處又挺貪戀這樣的溫存,便自我安慰:說明帥氣小男友迷他迷到不行了,好事一樁。
蕭甯甯則多數時間泡在書畫室,寫作業練大字,全弄完了便跑到書閣來找林語,又或是偷偷跑去書房門口瞄一眼哥哥在做什麼,像個小老鼠般來回竄,暖暖也沒能逃過她的折騰,常常被她強抱着一起寫作業,不知道多少次伸出爪子要抓花她的臉,被她笑嘻嘻地撒着嬌親了幾口後,還是呲着尖牙繼續忍耐。
蕭銳生日她也想送禮物,幾句賀詞反反複複練習了無數次才敢在紙上落筆,寫了十幾張,最後選出一張勉強還算滿意的,悄咪咪塞進書房門縫,蕭銳展開後看到那幾行醜不拉幾的賀詞,眉頭皺得跟什麼一樣,嫌棄得要命,随手卷起來扔到身後的書架角落。
但總算是沒有像以前那樣,看都不看直接扔掉了。
就這樣,三個人都各自待在主樓不同區域做自己的事,離得近,互不打擾,偶爾竄門,一派和諧。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林語接到了李晔的電話。
其實他早就被林語從聯系人中删除,但這次用的是以前的号碼,一眼就知道是誰打來。
按下接聽鍵後一片沉默,有呼吸聲,但不說話,也不挂機。
林語耐心地等了幾秒,見還是沒有動靜,便平靜地朝那邊說了句,“沒什麼事就挂了吧,以後别再打來了”,随即準備挂斷電話。
“...小語,抱歉。”那頭終于傳來李晔的聲音,清晰而緩慢——
“給你添麻煩了。”
林語沒出聲,李晔也隻停頓了須臾,然後道,“我當時……沒有别的意思,隻是想…做個告别,沒想到母親會去打擾你,你放心,以後不會再有這種事。”
最後的最後,他說:
“...你以後都要好好的。”
“......保重。”
聲音那麼遙遠,少年時期就相識的兩個人,此刻仿佛彼此間已隔千山萬水。
但于林語而言,當回憶不再刻骨,當記憶不再深刻,這樣的告别無疑是最佳結局。
“嗯。”他微微一笑,“你也保重。”
電話挂掉後,四周又恢複了安谧,林語拿起茶碗輕輕揭開茶蓋喝一口,将剛剛看完的書頁翻篇,繼續往下看。
這之後阿澤也打來過一個電話,問完進貨事宜,又跟林語提了一嘴李家。
李晔母親真的是在林語提示的那個山頂茶室裡找到李晔的,氣得差點當場吐血身亡,而李晔看到母親,什麼也沒說,起身就跟着走了。
去到醫院,周若已經被送進産房,整個生産過程十分艱難,折騰了十幾個小時都沒生出來,李晔被嶽父連抽帶踹地狠狠踢打了一頓,在場無人敢拉勸,李晔低着頭受着,一聲沒吭。
再後來,周若生下一個健康男嬰,孩子被推出時,李晔腫着充血的眼睛盯看了一眼就轉頭去問護士周若的情況,這個舉動總算讓周家人消了一絲絲氣。
待在醫院套房陪周若的那幾天,李晔一直沒有抱過兒子,直到出院那日,李母上車就把懷裡千喜萬愛的寶貝孫兒硬放到他手上,回程一路,李晔抱着孩子動也不動,姿勢僵硬到可怕,進了李宅,将孩子放到小小嬰兒床上時,保姆看到他的手在發抖。
因着這些細微小事,周若又是那樣癡迷着李烨,李家也确實把人照顧得極好,周家就沒有再提要把女兒外孫帶回家坐月的事了。
......
林語當然知道阿澤為什麼要跟自己說這些。
隻要是個正常人,再是沒心沒肺,擁抱到傳承了自己血脈的親生骨肉時,内心深處多少都會有所觸動,某種意義上來說,就像是四處漂竄的精神找到了歸屬感。
而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這其中所經曆的種種艱辛和痛苦隻有周若自己知道,無人能夠真正理解。
但李晔跟周若自幼相識,看到從來都是天真嬌縱,購物袋拿久一點都會嫌累的周若,為了生下自己的孩子這般遭罪,不愧疚是不可能的。
所以林語非常理解李晔那一刻的觸動。
新生命的誕生應該讓李晔明白了很多事情。
已為人夫,已為人父,肩上已有重重責任,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随心所欲,縱是心有不甘,也要懂得放下了。
或許多年後他再回頭看,林語這個名字,不過是路經熟悉場所時,掠過腦海的一個模糊的回憶而已。
其實早就做了選擇,那就好好過下去吧。
周若一片癡情終有回報,李家也終于盼到孫子,人人如願,皆大歡喜,挺好。
至于阿澤言語間那些隐隐約約,猶猶豫豫的提醒,林語全都明白。
追逐新鮮事物是人之天性,喜新厭舊是男人的本能,這世上能夠一生一世專情于一人的人,幾乎是毛鱗鳳角般罕見,阿澤擔心蕭銳會是下一個李晔。
就算蕭銳愛他愛到要死,有些事将來也無可避免地要去面對,畢竟,蕭家這一輩隻有蕭銳一個男丁,他不可能不要繼承人。
事實上,這個問題也曾是林語不願意接受蕭銳的理由之一。
但後來明白了,也想清楚了。
生命太短暫,無常就在每個人的一呼一吸間,沒有人知道生命的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人這一生就是在不斷地跟别人說再見,活到最後,哪個不是由空而來歸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