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拒絕回答,甚至面無表情。
“是不是那樣,如果我沒阻止,下一步你要做什麼,要對自己扣下扳機嗎?”
你被他極速反轉的态度和加重語氣後近似逼問的問題弄愣住,變得手足無措。
諸伏景光說:“時間為什麼能倒流?”
你:“因為……”因為世界意識不會讓你死。
“回溯的代價,或者說條件是什麼?是你死亡?你失去生命,你的時間倒回一天。”
聽到「死亡」這個字眼,你的心一揪,還沒反應到對方已經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消化完你抛出的信息量,随後的推理精準踩在點上。差點就默認,想了想,感覺哪裡不對的解釋:“不是我的時間,是所有人,整個世界。我沒死,那不算,我現在好生生站在你面前呢景光。”
“那怎樣才算?”
他直勾勾看着你的眼睛。你感到前所未有的壓迫。
“是子彈穿透頭顱,繩索勒紫脖子,還是把整片後背劈開口子,被從天而降的房梁砸中脊椎?”
等等,他怎麼知道這麼多?
“不是!”頂着他視線的壓力,你急忙想否認。“主要是自我意志上的放棄才能回到一天前,這些隻是在其他人的前一天裡複——”!
你忽然打住,表情尤為僵硬。
老天,你在說什麼?
諸伏景光點點頭。
“這樣算是承認了,對吧。”
“不、”
對方不給你再三否認的機會,接着說:“所以,你承認了,以前的那些,不僅如此,還有後來幾年,金麥酒的零失敗記錄,也是不知道經曆了多少次這樣的死亡。”
你堅持說“這不算死亡”,随後被質問得啞口無言:
“如果你不被子彈射穿腦袋,不被繩索勒脖子,不被劈開後背,會發生你剛剛說的時間倒流的事嗎?”
“呃……”
“像這樣呢,拿槍指着自己,做過多少次?”
他已經不再需要你開口,熟練到可以自問自答,
“肯定不止一次,既然這麼熟悉,之前肯定已經有這樣做過了。”
他說完後,變得沉默。
你低着頭,都不敢吱聲。
空氣裡在醞釀某種情緒,令你十分忐忑。大腦已經多次給出讓你趕快逃離的危險信号,而你像腳闆釘在了地上,一動不動。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在長野,也有過這樣一次萌生出逃跑念頭的對峙場面,最後混亂中被一個擁抱溫柔化解。
如果你現在沖過去抱他,會不會有點太耍賴?
你還在思考時,另個人已然忍無可忍。
——
“枝和…”
明明進房間後,一直表現很冷靜、很鎮定的人,臉上淡定的神色随時間推移和空氣中的死寂瓦解最快,在得不到回應的沉默裡再也僞裝不下。諸伏景光不肯接受自己發現的事實,他大步流星地逼近。汪洋大海仿佛發生闆塊運動後的山崩海嘯,在當事人面前極速地失控:
“你知道的吧?你隻是崴到腳喊痛,我就夠心疼了,我不知道你拿槍怼自己腦袋的行為能不能幫我,但一定能把我吓死。”
他簡直要瘋了。
身為公安,一瞬間把什麼都抛之腦後,眼裡隻有即将被火光吞噬的枝和,和他手裡的槍。熊熊的火焰已經撲到戀人的腳邊,而信誓旦旦說會保護好自己的人,握着從他身上順走的配槍,站在大火旁邊不退不躲。
諸伏景光的手到現在仍在抖。他恐懼于回憶當時的畫面,可腦海裡卻自虐般的不間斷出現枝和站在那的背影,決絕得仿佛他将再也見不到他。那一刻的心跳已經驟停,灼燒般的疼痛,被巨大的失衡和窒息感奪走理智,什麼都沒想,沖過去将令他驚恐,産生懼意的手槍打掉。
他甚至不敢胡亂猜想枝和為什麼要這樣做。曾經無數個差點以為要失去的瞬間,打開晉川家的門卻發現主人已數日未歸,老師詢問他去向時的心神不甯,找不到人的慌張,以及在衛生間看到一灘血,生長出的擔憂與不安,皆從記憶深處裡翻湧上來。
那些從不曾忘卻的回憶化為紮進他心裡的刺,密密麻麻的疼痛令他說話時嘴唇顫抖。
“你又騙我,你說你受再重的傷都不會有事,可你分明會死,會沒命,會像任何人一樣失去呼吸,你就是個普通人。所以那些年,那麼多次,那麼多我曾經幻想,會不會是太年輕沒有經驗而誤判了的傷勢都是真的?你受過的那些傷,金麥酒完成了其他人無法做到的任務,創造駭人聽聞的生存奇迹,也都是拿命換的——”
你弱弱開口:“那些都是我能力範圍之内,能做的……”
“那不是!”
被兇了的你連忙把嘴閉上,抿起嘴唇,心底發虛地擡頭仰視眼前人。
諸伏景光忽然提高分貝,用近乎吼的形式打斷你的話。性情溫和的人的手已經緊捏成拳,在竭力壓制内心激烈的情緒。望向你時永遠盛滿溫柔與喜悅的藍眼睛裡冒着火焰,燒得你心髒突突跳。
很快,他憑借過人的自制力,控制好自己如火山爆發般的情緒,松開握拳的雙手,轉而抱頭,用力地揪起頭發。像一頭逐漸平複的困獸,轉頭又痛苦地栽進了頹然和崩潰的漩渦。
他說:“那些讓你疼痛、受苦的,都不是你的能力之内,不是你一個人能承受的事情。”
究竟遺漏了多少?明明人就在身邊、就在自己眼前,卻屢次三番的忽視跟遺漏?肮髒不合身的衣物,洗手間裡的血迹,突然燒壞的燈泡,蹩腳到編不下去的理由……甚至,甚至還自我安慰說,枝和既然不想說,那一定是能自己解決。
可事實是他根本不能夠。枝和他沒辦法,自己一個人面對他笑着說出來的那些「小事而已,你們不用為我擔心」的麻煩。
他一直都不能夠,不能夠。
單是這兩條串起的真相,就已經碾斷公安心底的那根弦。
蠢得天真的自己,自以為是的認為沉默就是他最需要的幫助,明明已經發現,卻沒堅持追問真相以至忽略跟錯過。盲目自大得可笑,簡直是世上最傻、最糟糕的人。不僅如此,也是最膽小的——他都沒勇氣問枝和為什麼從來都不說。
他清楚那個原因。
越是往下推,往下想,知道了真相後,隻能抓狂卻毫無辦法地面對比以往更加深切的心痛和無法挽回的無力。
“對不起,對不起枝和,我不是生你氣……不,我确實生氣,因為你甚至拿槍口對準自己,說好了會好好愛惜自己,你就是這樣答應我的?”
你愣愣地看他。
他緊握着你的手,像海上抓住浮漂的人,眼眶紅紅地看着你,嗓音沙啞。可就算是這樣,仍在咬牙切齒地說話,固執的要得到一個答案,無論是哪個問題。
你覺得你應該快點抱抱他,你從沒見過這樣的景光,難受不已。你很想捧着他的臉,親親他的眼睛,告訴他早就沒事了,可他抓你抓得太緊,恐怕聽不進你說的任何字,更不會信你的“沒事”。你在他眼中看到仿若新生兒般的自己,對于他的問題,不知該開口回答哪一個。
諸伏景光說:“怎麼回事啊,枝和,你怎麼可以這樣對自己?你不是最怕疼的嗎,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現在的我感覺,我已經失去你好多次……”
那天,他好不容易把人找到,出門買了趟食物,平複好心情,帶着蛋糕回去,進門卻面對空蕩蕩的客廳,喊了兩聲,人才在二樓出現。
那時的枝和是不是正打算以這種方式消失?
再如何沉穩穩重的公安也不能細想這個問題。一旦觸及到某種可能的答案,心慌如漲潮,痛到難以呼吸。
諸伏景光強迫自己停止對這個問題的試探。
“你不要再瞞我,到底有多少次?你總是口口聲聲承諾,轉身就背棄我們之間的諾言,像個徹頭徹尾的混蛋,zero他們知道後揍你我是絕不會攔的。”
就算受到指控,你仍閉口不言。
你不說,他就自己說:
“我知道。三年前的那次,我一直在想,就算枝和有辦法接觸組織内部信息,可又怎麼能知道黑麥一定會在那晚收到琴酒的指示并對我動手,琴酒的指令一直是單線傳遞,并隻會告知他一人,你要想知道的話除非琴酒或黑麥主動告訴。但這兩個都不是會向别人透露自己任務内容的人,也不易在他們身上放監聽器,行動内容漏出的源頭也就切斷。但這種未蔔先知,如果是你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麼為前提,就可以說通。
“你的表情告訴我,我的推測對了。當時zero說在那棟樓樓下碰到你,所以是因為早知道zero會上去,才特地在樓底攔下他。那個定時裝置是你提前安裝在上面,為了引他上去,方便自己脫身。突然在警視廳暴露的那個成員也是因為你,當時琴酒打給萊伊的電話也和你有關。”
“……”救命。
“除了這之外,還有幾次?”
“……”
“你不說,我現在就聯系萩原松田和班長。”諸伏景光說完就松開你手,作勢去拿手機打電話。
“别!”
你連忙拉住他。
“别找他們,我說,就五次。”
被逼迫的你愁眉苦臉地交代,
“第一次是個單純的實驗,因為之前都回溯到其他人身體裡,就……就想知道……呃,就是自己動手的話,會怎樣。”
有了之前的教訓,你在措辭方面謹慎又謹慎,斟酌半天,一邊說,一邊小心觀察他臉色。
可事實上,公安今晚的臉色一直都很差。
“然後第二次……是想要找回萩原,他在拆彈的路上迷路了。第三次,就像你說的,我想幫你,每次都你幫我,所以我也想幫幫你。第四次,是想帶松田從那摩天輪上下來。第五次,是想幫班長提前撿起他掉到路中央的筆記本。”
你撈住他胳膊的手慢慢向下挪,指尖先觸碰到他發燙的手掌,随後輕輕一勾,勾住了手指。
“我發誓,就是這些,沒别的了。對不起,我總是在食言,可是真的不想失去你們。因為知道百分百不會有失誤,所以我才這麼做……你不要生氣了。”
“……”
他做了你很想做的事——一把擁抱住你。
明明是身為狙擊手的人,肩膀抖得不像話,甚至渾身都在抖,也越抱越緊,勒得你骨頭疼。
但你沒說,接受對方沉默洶湧的愛意。
“枝和。”
過了一會兒,諸伏景光貼在你耳邊說,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有一天,你扣動的扳機不能帶你回來……你真忍心讓我們永遠失去你嗎,枝和?”
可你若不扣下扳機,你就已經失去了他們。
說出這句話的人顯然也很快意識到。話音落下後沒多久,手臂就收得更緊,仿佛要将你這麼大個人揉進懷裡。
你感覺到頸窩處濕濕的。那片肌膚與空氣接觸,有微微涼意。
“你知道的吧,你是我最最重要的人。”
回摟住他的你,戳了戳他肩膀。本想蹭,想到自己還戴着易/容面具,便改為親了親他頭發,算是親自完成自己想做的第二件事。
“所以,他們要揍我的時候,還是幫我攔下吧,好嗎景醬?”
“……”
不知是不是被你後面一句逗笑,他悶在你頸窩那兒,過了半天,用很輕的氣音,帶着點鼻音的,回應了聲: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