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點點頭,回應你的第一句,随後又停頓,說完這兩句後,又安靜了片刻,才問:“所以枝和,是什麼時候加入?”
他腳邊的金毛犬不知何時,把腦袋枕到了他的腳背上,用四腳朝天的姿勢睡大覺,嗓子裡時不時發出輕微的呼噜聲。
“不是加入。”
你回答他,
“我該怎麼跟你說……就像一台機器,一出廠,被激活時就在工廠裡了。當然啦,這種比喻不恰當,隻是說我還沒能獨立的時候被人帶去那了——景醬你知道我沒有父母——就像……福利院?嗯,也不恰當,但大概是這意思。”
“是在組織裡長大?”
“大概是這意思。”
那四年你所經曆的一切,到現在已經沒剩幾個知情人,就算查也不能再查到什麼,你不想摳字眼的跟他具體解釋,對這個有點沾邊又不太靠譜的概括潦草地點頭應了,末了補充一句:“之後能獨立了就從裡邊出來了。”
“……”
對方又沉默了。
失去兩人交流聲的客廳,讓電視機的聲音顯得尤為多餘,尤其是此時正在播放誇張的廣告詞和吵鬧的背景音,連睡覺一向很熟的呼噜都在地毯上翻了個身。
諸伏景光拿遙控器關掉了電視。
客廳裡一下變得過分安靜。
“枝和。”
“昂?”
他叫你一聲,你配合地回應。能感覺到他在很認真地看着你,但你垂下視線,回避了和他的對視。
諸伏景光很平靜地問你:“你認為,我會相信,他們是一個會像讓長大成人的孩子走進社會的真正福利院那樣的,讓一個有代号的成員像你說的那樣輕描淡寫地離開的組織嗎?”
“我……”
“你是偷跑出來的,而他們一直在找你。”
沒被你無所謂的态度所影響的人,頭腦清晰地一針見血。
“那幾年的傷原來是這麼造成的是嗎,他們找你要做什麼……是趕盡殺絕——”
“不是。”
障眼法被輕而易舉的拆穿了……
“不是不是……”
好吧,遲到的恐慌還是找來了。
你頭皮發麻,連聲打斷,開始後悔自己怎麼就腦子一熱,挑了這個話題——感覺再這樣下去,什麼陳年舊賬都能在今晚被翻出來。
“景醬,你知道我比較特殊。我的體質跟别人不一樣,就算受再重的傷也沒關系的那種,不治療也會自愈。”
諸伏景光因你的話皺起眉。
你也不知該怎麼繞過那些亂七八糟的,解釋這點你也想不通的外挂技能,思來想去後,也隻有用一句含含糊糊的“就是天生的能力,死不了的那種”簡單帶過。
“他們找我沒其他目的,就是想讓我回去繼續為他們打工,因為我是個省事勞動力。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我當然不樂意呀,所以每次都會發生些小摩擦,動了手,受點傷。”
“你把你之前受的傷都看作小傷了?”
完——蛋。
很快意識到自己說錯話的你罵了聲笨蛋,恨不得把自己嘴巴縫上。
嚴厲版的景醬要出來了:
“所以你每次回來的時候,已經是自認為傷勢已經恢複到可以被我們看見的程度了。”語速變快的人說話的語氣也越來越重。“真正經受的隻會比那更嚴重,因為怕被我們知道,才回回不肯去醫院。”
“沒有——”你現在張口閉口都是極力否認。“你知道我恢複很快。”
“我不知道!”
諸伏景光說這話時站了起來,驚醒在他腳上睡覺的呼噜。
呼噜忽然失去腦袋下的支撐,懵懵懂懂地翻身,走開兩步,兩眼迷茫地望望他,又望望你。
他語氣焦急:“如果我那時候知道,我就會很清楚,你所謂打架打出來的傷,所承受的疼痛是你喊出口的十倍一百倍,絕不可能讓你一個人——”
他戛然停住。
你趕緊趁此機會,乖順地低下頭,為自己的隐瞞誠懇道歉:“對不起景醬。”
他也跟你說抱歉:“……對不起,枝和。”
被他克制地咽回嗓子裡的話你不知道。諸伏景光低頭調整情緒,又接着問,“後來呢?”
你裝傻:“啊?沒有後來了。”
你其實挺怕他追問「既然出來了為什麼又回到組織裡」這種問題,你還沒想好要怎麼回答。
但好像壓根不用你擔心這種問題被追問出口,因為對方已經說出了答案。
諸伏景光:“後來貝爾摩德發現我跟zero的身份,她借此作要挾,逼你回去。”
诶。
為什麼要用這個詞。
“枝和。”
他與你面對面,坐在茶幾的邊緣,眼尾泛紅的藍眼睛直直看你。被迫對視的你緊張地摳起手指,幾次想低頭躲開,又不舍移開被眼前的藍色深深吸引的目光。
“你知道,我在進組織前,試着給你打過一次電話。”
想起那通被自己錯過的電話,你手指微蜷。
你張了張口:“……知道,對不”
“你沒接到。”
氣勢很弱的道歉沒說完,被緩慢的陳述打斷。
諸伏景光不再看你的眼睛,而是垂下眼簾,目光落在你的手指或者其他地方,慢慢地說:
“我有時候會很懊惱,如果當時多打幾遍,說不定就能聽到枝和聲音了。更多時候是在慶幸,因為這樣的遺憾會讓我一直期待着,某個能再見到枝和的時刻到來。
“但現在我最後悔的,是那天你突然一字不留的要走,好像永遠也不再回頭……zero他們都想喊住你,而我居然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可笑情緒……沒有盡可能的,把你給留住。”
……
你突發奇想,想要告訴他關于金麥酒的這些,不是想看他這樣的。
你想說的,是回答他那天的一個問題,不是你為什麼會是金麥酒,而是金麥酒本身就是你。是由一段不可追溯的時光長久釀成的,成為金麥酒的你和他們沒關系。
所以拜托,如果哪天要像對待新井社長那樣給金麥酒也戴上手铐,要知道,扼殺金麥酒并不等同于殺死了晉川枝和——
可現在這種情況該怎麼辦?
——
“留住了啊。”
你伸出了一隻手,勾勾他的小拇指,小心翼翼挽救。
“不然,晉川枝和是誰?”
變成晉川枝和的你,完全是因為他們呀。
“……我知道了。”
已經自己把前因後果順利串起來的人,被你讨好的小動作逗出笑容,不再需要你是與否的答複,将簡單的勾勾手指變成了不留縫隙的十指相扣,并很輕的又重複一遍你不知道的,“我知道了。”
……
叮咚——
“汪!汪!”
咔。
“你好?”
“……”
出現門外的訪客,用方才按下門鈴的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無框眼鏡。
“你好,我是這附近21号番地的住客,想找一下,住在這裡的木下先生。”
為他開門的公安擋在門口,在他自我介紹時打量完他,禮貌回道:“他不在,請問找他有什麼事?”
“之前木下先生嘗過我的土豆炖牛肉後表示很喜歡,這次又多做了一些,想着帶過來和木下先生一起分享。既然他人不在,我就不便打擾了,麻煩請一定把這份轉交給他,順便代我問問,這次跟上次的相比,有沒有什麼進步?”
鏡片後的眼睛眯着,沖矢昴微笑地說了聲:
“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