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丹高中有一對一家長面談這麼回事,你在把孩子送進去就讀幾個月後才知道。
一大早接到班上老師打來的電話時你還有挺迷茫,等對方自報完姓名後,試探地用磕磕巴巴的英語詢問你是否是蒙斯·木下同學的監護人,你還在手忙腳亂黑進學校系統确認二年級B班的班主任叫不叫這個名。
蒙斯回到家跟你講過最多的是自己又硬着頭皮參加了什麼活動或者又看到哪裡新開家店子,都沒怎麼提班上老師和除毛利蘭及鈴木園子以外的其他同學,你完全沒印象。
可上學上得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找家長了?難道是那小子背着你偷偷黑到周測試卷題被學校抓到?
不至于吧,你對他的電腦技術還是比較信心。
那能是什麼,總不該是跟人打架被同學告老師。小兔子那習慣藏拙的性子在外面經常裝傻充愣,保持沉默,不容易跟人起矛盾。
算了,管他呢,去了再說。
反正在家閑着也閑着,最近天氣總算回暖,你也并不想知道“4月13号”和“2月20号”到底是今天之後的第幾天和第幾天,當機立斷跟老師約好下午的見面,爬起床刷牙洗臉撸呼噜,順便吃兩口面包墊肚子。
人生頭一回以家長身份被叫去學校,你還有點小激動,喝完杯水就上樓打開衣櫃,開始琢磨下午去學校穿什麼好。要知道以前在高中混日子那會兒,都是你因經常無故曠課的事被老師懷疑好好一學生是不是碰了什麼不該碰的,幾次私下說要找家長談。可你上哪給她變出個家長呀?每次隻能打哈哈敷衍,含糊其詞的态度讓年輕的女教師愈發覺得你有問題,最嚴重的一次,直接按照入學資料上的家庭地址找上門。
那晚,另外兩人也在你家,景光開門的瞬間好像說話都磕巴了,因為他整張臉上都是被你和降谷聯手貼上去的白條,唯有耳朵被氣紅的;你倆哈哈笑得肚子疼,正滿地打滾,擡頭突然對上已經進屋的女教師充滿驚訝的眼光,一下被按了暫停鍵,像兩條死魚躺地闆上一動不動——尤其是降谷零那厮,那家夥當時嗓門最大,笑得最大聲。
不排除某人是故意不提醒,暗戳戳報複你倆狼狽為奸。
了解完班主任上門家訪的原因,他倆都恨鐵不成鋼的瞪你一眼,然後默契把你擋身後,幫忙找理由應對。有兩個成績優異的學生替你兜着,雖然其中一個經常幹架,但這并不影響确認過你的确沒染上不良瘾好、曠課隻是由于睡過頭後的年輕班主任臨走前叮囑幾句早點休息,然後放心地結束家訪。
送走老師後,關上門,換成你被二人聯手教育。
哈,完犢子了……
記得當時的你好像是這麼想。
——
你最後從衣櫃裡挑出了套平時不怎麼穿、比較正式的卡其色西裝,外加一件小馬甲,搭配純色領帶,換上副能增添身上學者氣質的框架眼鏡,稍微捯饬下頭發,對鏡子欣賞半天,感覺自己看起來挺有「成熟穩重有責任的家長」那麼回事,十分滿意地下樓。
本以為老師在電話裡說的“聊聊”要不了多長時間,你把車停在帝丹高中校門口,進去時學生們都在上課。等你從教學樓頭腦發昏地走出來,已是兩小時之後的事。
你一眼便看見前方不遠處,站在足球場邊的樹底下看别人踢球的瘦高身影。他一個人待在那,身上穿着學校統一制服,周圍無人時,微馱着背,靠在樹旁邊,姿态放松。
有路過的女同學在頻頻回頭,大概以為自己看見法國電影裡每一幀皆可成畫的美少年。
——隻不過,女孩們絕對想不到這位安靜美少年的腦子裡裝着十萬個為什麼,像鳥兒一樣叽叽喳喳。
“杵這等我呢?”你摘掉壓鼻梁的眼鏡,兩手插兜悠悠走去,站到一旁和他一起觀看球場上的激烈賽事。
少年似乎在聽見你聲音後才恍過神,察覺你的靠近,挺起了腰杆回頭看向你。抿緊嘴唇後,很小聲地跟你解釋:“我從教室窗戶那看到你車了。”
你并不在意這個,向球場方向揚揚下巴。
“怎麼不去加入?”
蒙斯面色尴尬地移開視線,過幾秒讷讷道:“我沒踢過。”
“聯邦局安全網都能信誓旦旦說可以攻克,區區一個足球有什麼好怕的。回去買個球,在家附近的足球場多練習兩次就能學會。”
“踢足球哪有那麼容易。”
他撇撇嘴,對此表示興緻蔫蔫。安靜了片刻,自己換個話題,清清嗓子,有點緊張地出聲喊你,很沒底氣地問:
“Goldey,他跟你說了什麼?”
“面談嗎?”
“是的。”
好問題。
你沉吟半天,從聽過就忘的腦子裡努力搜刮出點微薄印象,組織語言,對剛剛結束的家長面談精辟總結:“就是老師和家長之間的常規溝通,說些你的學習情況,課堂表現,以及整個狀态。重點誇你适應性強,日語進步很快,功課考試都能跟上,沒什麼問題。”差不多就這些。
主要是他們那班主任太能說了,整整兩小時基本都是他在講,你一句閑話也沒插上,從小孩學習談到課外活動,聊完考試還能拓展說說德智體美勞的均衡發展,你坐旁邊聽得偷偷打瞌睡,幾個瞬間夢回上課犯困的高中時期。
蒙斯聽完,狠松口氣,臉上腼腆的笑容回歸幾分,語調也随之上揚,可又對從你的話秉持将信将疑的态度,反複确認兩遍“真的嗎?”
“不然你以為呢?”
輕飄飄掃去一眼。
“叫家長就一定是說些差勁表現?”
“電視劇裡是的。”
蒙斯兩眼巴巴地看你。被你以前說反話逗弄太多次,現在都不敢輕易相信從你嘴裡吐出來的單詞。
你忍俊不禁地擡手揮向他後腦勺。
“什麼都不懂的小屁孩少看些電視劇。”
足球場那邊忽然爆發一陣歡呼,看來球場上的勝負已分。你聞聲望去時看見有個穿藍色球服的少年正被他的夥伴們齊哄哄舉起抛向空中,然後穩穩接住,又接着被抛起。他的四肢自然舒展,笑容洋溢,十分享受這種與隊友之間毫無保留的信任。
被你打了一巴掌的少年也不惱,拎起地上書包,聲音雀躍充滿活力地說道:
“那我們走吧Goldey,已經放學了!”
你收回視線,不緊不慢地邁步跟上。
“走吧,難得一次接你放學,晚餐想去哪吃盡管提。”
“真的嗎?我想先去買幾張新的遊戲卡可以嗎!”
“可以,沒問題。”你爽快答應。
“Youpi!”
請求得到大人許可的少年立馬發出激動興奮的歡呼,甚至已經表現迫不及待,三步化兩,沖向你停靠路邊的本田車。
上車後,剛系好安全帶,你的餘光無意間捕捉見三個穿制服的高中生從你車邊有說有笑地經過。走中間的毛利蘭沒發現你車,正側頭跟一位渾身英氣十足的同學講話。
一張生面孔。
你頂了頂旁邊人手臂,目光還停留在三個女高中生身上,問:“那個是誰?”
蒙斯僅看了一眼便告訴你:“是前兩周從美國回來的轉學生。”
美國來的?
你停下發車的動作,透過車窗玻璃觀察前方那個陌生面孔的女生背影。對方似乎也正在這時敏銳地回頭張望,你看見她露出的小虎牙和綠眼睛。
你不着痕迹收回目光。
看了兩眼沒發現可疑人,女生才若有所思地把頭轉回去,繼續同身邊朋友笑嘻嘻的聊天。
警惕心強。
你發動汽車,駛上主幹道。
“怎麼沒聽你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