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點什麼?”
“Old Fashioned,用蘇格蘭。”
“我也一樣,波本調就行。”
“好的。”
“萩原警官的駕照怎麼突然被收走了?”
酒保走後,你挪開桌上增加氛圍感的蠟燭杯,将脫下的外套随便搭在一邊,比較自在地向後靠到黑色的沙發背上。下午的酒吧在播放比較輕快的爵士樂,容易讓人放松心神,沒有戒備。
台桌挑在一個并不顯眼的角落位置,有株高大的盆栽在旁邊擋着。萩原研二坐你左手邊沙發,購物袋就順手放在身旁,聽你問起這個,也沒遮掩,很無奈地同你分享自己的倒黴事:
“也不算突然呀。就是前兩天下班晚了點,我跟松田警官都不想太早回家,心血來潮約着去跑公路,以為那個時間點應該沒有交通部的同時巡查了,上公路前就迫不及待開始以超出八十碼的速度行駛。剛開始挺爽,那個點的高速上沒有其他車,可十分鐘後一看後視鏡,發現正有三輛交通部的巡邏車打着警燈,追在我倆車屁股後……”
“沒記錯的話,首都高速平時限速六十。”你開玩笑道,“萩原警官和松田警官的車速,恐怕讓交警們以為是在逃犯吧?”
“那一帶路上的巡警早就認識了我們的車,所以留點面子,沒有鳴笛,不然我們就真的糗大了。”
将自己身為一個在職警察所做過的糟糕行為拿出來跟隻見過一次面的人分享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的對方自我調侃地說完一句,拿起桌上酒保剛送來的威士忌杯喝一口酒。冰球在杯子裡發出碰撞的清響聲,與周圍節奏感強的音樂巧妙融合。
“我們隻是偶爾上路或想要放松的時候偶爾會提高車速,稍微超一點點路段限速。”
放下了酒杯,萩原研二身體前傾,手肘撐在桌面,一種比較主動的交談姿勢,不緊不慢,又較為随意地對你說,“但我有一個朋友,他的車技簡直是災難,連我這樣開車不算規矩的人都忍不了的程度。”
你的眼角彎了彎,一副沒全信但還是認真在聽的模樣,笑着應話:“會有人開車這麼糟糕?”
對方也笑道:“是啊,真的有夠糟糕。很不敢想象他這樣開車到底是怎麼拿到駕照,會不會是因為考官坐了一次他開的車後,因為再也不想嘗試第二次才很利索地給了他通過。”
你感歎:“坐他開的車且不是很辛苦。”
“這個啊,确實有點。”
外貌帥氣的紫眼睛警官眉眼微微下垂,神情在不經意間變柔和。手裡随意地把玩酒杯,讓晶瑩剔透的冰球在含有苦精的威士忌裡雨露均沾。
他慢悠悠地說:“所以,出門基本是我們開車,能不讓他碰方向盤就盡量不會讓他碰。”
“我能理解,萩原警官。”
拿着自己酒杯和他碰杯,你一臉感同身受。
“就像我家小孩,開車一點也不規矩。”
對方擡頭看來。
你喝了口酒,略顯惆怅的目光投向酒吧電視機上的球賽轉播,口吻無可奈何:
“歐洲那邊,十六歲過六個月就可以去考駕照,那小子剛滿十六歲就嚷嚷自己生日禮物是要輛車。因為我工作忙,每星期隻能抽出半小時向他示範基本操作,指導他跑一圈,其餘時間是他自己琢磨。家裡在鄉下有棟父母留下的老房子和空地,那裡的路平時沒車,适合新手練車,我把他父親留下的舊車鑰匙交給他,讓他愛惜點,結果那臭小子不知道怎麼回事,在我眼皮底下開得規規矩矩,我一走,他就把他爸的車引擎蓋撞癟一大塊,這讓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把自己車交給他開——就為這事,還跟我鬧了一陣脾氣。”俨然是一個對青春期少年沒轍的家長,抓緊機會跟身邊人分享養孩子的煩惱。
唯一的聽衆也很善解人意,和你碰了碰酒杯,表示理解與安慰。
杯裡的酒喝得還剩一半,你沉重地歎口氣。
“所以說,萩原警官,如果你以後想生孩子了,建議在那之前做好所有心理準備,尤其是他們青春期叛逆的時候很不服管教,做什麼都能和你對着幹。”
萩原研二面對你突然傳授的經驗哭笑不得。
“木下先生,我目前連結婚對象都還沒有,孩子更是不急着考慮。”
你不以為然地哎了一聲。
“沒關系,萩原警官遲早會遇到,提前了解也無妨。其實如果當初沒有律師帶着我姐和姐夫很久之前立下的遺囑找我,孩子很可能會被送去他爺爺奶奶家,兩位老人比我更有經驗和耐心。像我這樣的人,并不适合有孩子。我沒時間陪他成長,記得他剛搬來我家的時候才這麼小——”你在旁邊比劃了大緻高度。“——剛剛到我胸口,現在一眨眼比我還高。我也照顧不了他生活方面的太多事,大多時候還是靠他自己解決。原計劃,這次來日本前打算把他留在那邊繼續念完書,但他執意要跟着,甚至擅自在學校辦完退學。”
“聽起來,木下先生的侄子很喜歡木下先生這位親人。”萩原研二說。
你聳了聳肩。
“是嗎?昨天還因為我不讓他打遊戲跟我賭氣。”
“打遊戲也是種十分可貴的放松呀。”他笑眯眯的眼,不經意地轉移話題,“木下先生會打遊戲嗎?”
“我——”
剛要否認的你想到自己手機裡的遊戲軟件,連偵探都偶爾看到過遊戲界面,自然改口,“看他在玩,最近閑下來也下載了一兩個,了解年輕人世界。”
萩原研二一臉好奇:“玩的什麼?”
你想了想,随口說出兩個:“一個方塊拼湊,和一個數字合并。”
對方了然地點頭:“俄羅斯方塊和2048。”
“嗯。”
“能問木下先生2048現在玩到多少?”
“16384,然後沒有繼續。”
“真厲害,我也就玩到後面一組,卡住了。”
玩到那應該也差不多了吧?
你又看似走心地多誇幾句,碰了碰杯,杯裡的酒隻剩小半。
酒吧裡換歌了,變成憂郁的藍調,一點也不搭電視機裡正在播放的激烈賽事。
“萩原警官,是家裡的獨子?”
“我有個姐姐,但她不在東京,是在隔壁的神奈川縣工作。”
“喔,那挺不錯。”
你将杯子拿起,嘴唇碰到杯口,欲喝卻止,放了下來,聞着威士忌的煙熏味,說:
“我也有個……姐姐,你知道的。我姐姐是我父親和他前妻的孩子,離婚後和我母親再婚,生下我。她是我法語的啟蒙老師,教會我第一個單詞的人。因為我母親堅持在家和我用日語交流,小的時候經常發音弄混,讓周圍人聽不懂,都是她幫助我一點點區分日法發音。”
聊天人巧妙地避開你話語裡的傷心事,隻帶着潤物無聲的安慰和關心,說:“所以木下先生的日語才這麼标準。”
你不好意思地謙虛道:“哪有,其實仔細聽的話,還是會有細微區别。母親去世後我不再有機會說日語,剛來日本時,感覺自己日語退步好多。”
“已經非常好了,這樣的水平。”
得到了真誠肯定的你笑了笑。
“多謝誇獎了,萩原警官。”
——
之後又胡亂扯幾句閑話,聊東聊西,對方喝完了杯子裡酒,看了看時間,起身說句抱歉,示意自己要去趟洗手間。
“好的。”
目送他背影消失在前往洗手間的過道,你的目光沉了沉。
一口氣喝光杯裡剩下的酒,沒動桌面上的紙巾盒,摸出口袋裡的方巾,拿上空酒杯,起身繞過盆栽,去到客人已經喝完走人、酒保還沒收拾的隔壁桌。自己杯裡的冰球倒進去,簡單對調酒杯,方巾擦幹淨被陌生人喝過的威士忌杯外圍,帶回桌,擺在自己面前。
“先生?”看見客人手勢的酒保從吧台後過來詢問。
你動手推了推面前的杯子。
“加幾塊冰。”
“好的。”
酒保轉身去拿冰桶。
去洗手間的人還沒有回。你往洗手間方向望過一眼,拿起手機。
一條最新郵件——
【赤井秀一昨晚死亡,基爾動手。嫌疑洗除。】
“……”
删除郵件。
你放下手機,平靜的反應看上去沒什麼觸動。
帶着冰桶再度過來的酒保接過了杯子,往裡面裝滿冰塊。推回來的時候,問:“您還有什麼需要?”
“一瓶……黑麥威士忌。”
“好的。”
酒保帶着冰桶離開,離席的人在這時返回,手上有股淡淡的洗手露味道。
你起身。
“我也需要去趟洗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