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有一次收起擦拭幹淨的長刀,轉頭時在落地窗裡發現陌生的影子。那絕不是你早上起來迷迷糊糊地刷牙時在鏡子裡看到的蓬頭垢面的青年模樣——落地窗裡倒映出一頭怪物,正張開血盆大口生食人肉,猙獰面目,巨爪下踩的是白骨堆起的高塔以及鮮血灌滿的長河。
你會怎樣?
在清醒冷靜的思考中,你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你正幹着與他們背道而馳的爛事,在他們一緻維護的法律上瘋狂踐踏。
一切結束後要怎樣?
是像曾經那般,裝作事不關己、無事發生的模樣,扮演一個毫不知情的普通人,做一個能跟他們打鬧的良民朋友,看似親密無間沒有秘密,繼續自己的隐瞞和欺騙;
還是被關進監獄,等來死刑的判決書,然後被發現原來這個世上還存在一種超越認知的生命個體存在,送去國家科研院進行研究、實驗,他們激動地對外宣布自己找到了讓人類種族進步的密鑰,人類物種起源乃至整個生命科學界的新大陸。
當然,你不關心後面的連鎖效應,你唯一關心的,會是他們親手抓住你嗎?就、就像曾經無數次在心裡玩笑地想過的那樣,終于發現原來你是長久潛伏在他們身邊的大壞蛋,一個極其惡劣的恐怖分子,在熊熊燃起的警察之魂的作用下将你拷起,捉拿歸案——
其實也沒什麼,你來的時候一無所有,你的一切都是他們給的,他們之後若想取走也不奇怪。
這并不奇怪,而且是他們的職責範圍。
為了正義和法律,他們需要這麼做,也一定要這麼做。
可那樣的話,他們會不會,因為看到那樣的你而詫異到難以接受……
會不會痛恨厭惡,因為長久以來面對的假象與欺騙蒙在鼓裡;會不會懊惱自責,因為身為正義的執法者卻放任一個罪犯逍遙法外多年;會不會做起噩夢,因為有頭吃人肉的怪物天天出現在自己周圍自己卻渾然不知——
——你是不是就成了他們一輩子的污點。
他一定會對你很失望吧,用因難過心痛而變得支離破碎的如大海般的藍色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你。
就算還沒到那種時候,沒見到那雙眼睛,你就已經想到了那會是怎樣的畫面。因為你現在光是想想,那樣一雙眼睛,将平時還隻局限地出現在夢境裡的絕望悲傷帶到現實中,真真切切地出現在自己面前時的場面,就已經開始難受了。
你現在好想有個人貼在耳邊問,枝和疼不疼,然後幫你用碘酒擦拭傷口,對着受傷的地方吹氣,告訴你忍一忍,等會兒就給你做好吃的。但那人不在,他還有比你更重要的使命需要完成,他不能隻救你一個人。
真的好難受,整顆心都揪着痛。
那畢竟是你最怕看到的,不是執法者對犯罪者的冷酷無情,是那雙藍眼睛裡,幾乎溢出來的失望透頂。
生活是首沒有旋律的喪曲。
——
“龍舌蘭在東京出事。”
電話裡,女人強壓怒火的聲音傳來,在嚴厲又斥責地質問你,
“你到底做了什麼金麥!”
你厭厭地将話筒拿遠,模樣消沉,無精打采地瞟了眼前方路口的紅綠燈。
小紅人依舊僵持地站在黑色屏幕上,看上去一時半會兒不打算變色動一動。
“他認出我。”
你耷拉下眼皮,蔫蔫地告訴她,
“然後看到了不該看的人。”
這回輪到對方有數十秒的時間不知說什麼。
你沒耐心,要挂電話,在手機即将拿離耳邊的那一秒對面突然又有了聲音。
“梅洛已經被日本警方抓捕。”恢複平靜後的人擯棄了上一個話題裡的對質,直截了當地告知你。
你沉默了會兒,才說:
“As you wish(如你所願).”
“她當時跟蘇格蘭有個對接任務,但在對方到達會面地點前,被附近巡邏的警方發現異常,在一家咖啡廳裡現場逮捕。”
你又假惺惺地來了句“Sad story”。
這個有預謀的話題本該到此為止了,可偏偏對方卻要問你這麼一個問題,仿佛在提醒你什麼:
“金麥,你聽出是誰下的套了嗎。”
“……”
“金麥。”
紋絲不動的小紅人終于退下,換上忽然亮起的小綠人在電子屏幕上有節奏地原地踏步,提醒等待中的行人抓緊時間過馬路,可你沒動。
在光天化日下的大街上,你站在白色斑馬線的一邊,擡起突然變得陰暗晦澀的眼眸聞聲望去,看見穿着駝色風衣的英國人身影出現在對角的路口,明明隔了段不遠的距離,聲音卻能直接傳入你的耳内。
他的面孔清晰得就仿佛從未在這個糟心透頂的人世間離開半步。
Jager.
怎麼又出現了。
野格在蒼白無力的陽光底下,溫和又腼腆地笑笑,胸口的黑洞不斷滲血。
“我知道個不錯的地方,晚上一起喝杯吧?”
“……”
“為什麼殺我?”
為什麼?
這樣真的很可笑,又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卻偏偏在洗不幹淨後逃避着擺出副忏悔的姿勢,為自己刀下的亡靈祈禱。
“還有件事,如果我現在不告訴你,不知道你之後會丢給我什麼爛攤子……”
女人的聲音傳進滿腦子混亂的你耳朵裡。
“為什麼殺我?”
對方态度友好地又詢問了你一遍。
你望着他,漠然地松開口袋裡的槍,後退半步。
“我把命還你。”然後麻煩從我的噩夢裡離開,它不适合你。
——
“聽着金麥,你的蘇格蘭出事了。”
真的好難受哇,景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