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内,光線幽暗,行千鹭身着白衣,正提筆練字。少女面容蒼白沉靜,手腕纖細卻下筆有力,一時間整個書房隻有毛筆與宣紙摩擦的聲音。
突然,房外傳來一陣窸窣聲,破壞了這份安靜,行千鹭皺眉,筆尖一頓,又立馬舒展開眉宇,面容恢複沉靜,她輕輕放下毛筆,才向房門外問道:“何事?”
房外安靜了一瞬,緊接着,行千鹭的貼身侍女連錦推門而入,快步但輕柔地走到行千鹭桌前,行禮道:“小姐,陛下召見。”
“陛下?”語氣淡漠,好似疑惑,又好似喃喃自語,随即起身,向書房外走去:“更衣吧。”
前往皇宮的馬車中,行千鹭靜靜地思索,她的母親行愫是護國将軍,十年前在鬼門戰死,卻護了千萬百姓安甯,一時間屬于行家的諸多榮耀加諸于她一人身上,但卻不能掩蓋她成為了一名廢物孤女的事實,先皇在時,還對她照拂有加,新皇登基後,簡直是對她不聞不問,好在先皇為她立下的餘威仍在,還能保住這一方清靜,但這皇宮卻是鮮少能進了,宮裡貴人多,怕她過了病氣。念及此,行千鹭覺得胸口一陣劇痛,她劇烈地咳嗽起來,然後一陣腥甜湧上喉頭。
行千鹭淡然地将嘴角的血迹抹去,連錦擔憂地望着她:“陛下叫得急,小姐的藥都沒來得及……”
行千鹭靜靜地看了她一眼:“慎言。”
連錦立馬噤聲,低垂下頭:“是。”但眼裡是止不住的擔憂。
先皇特許,行家小姐可以乘坐馬車直至宮殿之前,好在新皇并沒有不近人情到取消這個特權,行千鹭漫不經心地想着。
胸口依然像壓了塊石頭,有些喘不過氣來,連帶着四肢都沉重了許多,頭也有些昏沉,但即使有諸多不适,少女依然端正了身姿,邁步向宮殿内走去,蒼白的面容隐藏在脂粉之下,瘦弱的身軀在華服的遮掩下微微顫抖,但明面上她卻依舊不見半絲狼狽,儀态萬千。
“臣女行千鹭,見過陛下。”宮殿内,少女行了叩拜禮,額頭輕輕抵在雙手的手背上。
隔了許久,行千鹭的頭頂才傳來女帝的聲音:“平身,賜座。”龍椅上,女帝雍容華貴,但仍有皺紋無法被脂粉遮擋,彰顯出女帝的真實年齡。
是的,女帝,史書記載,很久以前這座大陸就是男權社會,但百年之前天地異象,世間誕生靈氣,靈氣衍生鬼怪,世人受鬼怪侵擾苦不堪言,直到一巫女成功将靈氣引入體内,從而演化出馭靈之法,方能與鬼怪抗衡,隻是此法僅能女子使用,且不僅能對抗鬼怪,靈力強者亦操縱人于千裡之外,殺人于無形之中。
突如其來的實力逆轉帶來無盡的恐慌,因此,此後數十年間,世間女子大多被作為奴隸與工具,慘遭壓迫、奴役,甚至殺戮,直至太祖率領女子軍隊,強行用武力,踏着白骨與鮮血推翻皇權,登上帝位,立國号為周,建立起女帝政權,此後百年,女子為尊。
連錦扶着行千鹭入座,感受到小姐的身子冰涼,她退到椅子後,低下頭讓人看不清面容,外人看來柔順恭謹的侍女,面容上帶着難過與不滿,明明先皇在時,都不忍心讓小姐行跪拜禮的,總會在小姐還沒跪下的時候就扶起小姐的,新皇第一次見小姐,就……
“快及笄了吧?”
“是的,陛下,還有三月。”行千鹭恭順地低下頭。
“朕聽聞母皇在時,曾允諾你及笄後繼承安定王位?”帝王有些漫不經心地說道。
“是先皇憐憫千鹭。”行千鹭平靜地回道。
“行家人,長得倒是都标緻,”帝王上下打量了一番行千鹭,也沒等她回話,又開口說道,“俗話說先成家後立業,你既要獲封王位,也是時候考慮親事了。”
“……”行千鹭心下一驚,但面上分毫不顯,她總算知道女帝叫她來所為何事了,賜婚嗎?女帝态度高高在上,連對待功臣之女應有的面子功夫都懶得裝,恐怕是容不得她拒絕了。
“朕的皇長子,你看如何?”女帝見她沒有反應,倒也不在意,隻是接着問道。
“!”此話猶如炸彈一般在行千鹭耳邊炸開,就算行千鹭再心性淡漠,也不免猛得擡頭看向那高處的身影。皇長子身份低微,其生父是褚貴君的貼身侍從,因當晚褚貴君身體不适,卻不想陛下去皇君處,于是就讓自己的貼身侍從臨時侍寝,侍寝完立馬就處理掉了,沒想到就那一晚就有了子嗣,雖然是個皇子,但畢竟是陛下第一個孩子,陛下對他的寵愛甚至比兩位皇女更甚。行千鹭猜測過賜婚的對象,卻沒未想過是大皇子。
“你不願?”見她遲遲沒有反應,女帝輕飄飄地問道,卻令人壓力倍增。
行千鹭意識到自己直視龍顔的失禮,立馬起身下跪:“臣女不敢,隻是臣女的身子,怕會拖累皇子殿下。”雖說世間女子皆能使用靈力,隻是可動用靈力多少的差距,但雖是出身于靈力最強一脈的行氏,行千鹭卻無法動用半點靈力,不僅如此,還自小體弱多病,全靠着天材地寶吊着性命,不知何時就會迎來死亡,在先皇未曾庇護她時,不少人嘲諷行家女根本不算女子,即使是先皇出手後,這些聲音也未曾消失,隻是由明面轉變到了暗處。
“你放心,他是朕的兒子,朕自然不會罔顧他的意願,這樁婚事,是他主動提出來的。”
行千鹭抿唇,知道自己是拒不得了:“既是殿下垂青,那臣女謝主隆恩。”
“回去吧,三月後,準備好接封賞與賜婚的聖旨吧。”
“是,臣女告退。”
行千鹭走後,女帝卸下了強硬的姿态,語氣無奈卻柔和:“真是搞不懂那孩子在想什麼,這麼個病秧子,也就那副皮囊好看些,到底哪裡值得他嫁。”
“許是貴君與三皇女那邊……”大總管遲疑地開口。
“那孩子可不是會為了禇天元和老三而犧牲自己婚姻的人,”女帝歎了口氣,疲憊地揉着太陽穴,“罷了,我老了,他想如何,就随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