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崔宅。
小個子女傭在廚房為衆人悉心準備早餐,心裡嘀咕着少爺今天怎麼這麼晚還沒起來,她看着餐桌上面色如常的三個人,跟身邊的傭人交替完手頭的工作,蹑手蹑腳地上了樓。
“少爺,少爺?”小個子女傭輕輕敲門,發現門并沒有完全關閉,而是留了一道縫隙。
她皺起眉頭,這實在不像是少爺的生活作風,而且她早上在餐桌上發現了一碗原封不動的姜茶。
這種種迹象都表明了一件事情——少爺昨晚根本沒有回來。
崔書惟的房門已經被女傭推開了,意料之中,房間裡空無一人,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沒有睡過的痕迹。
雖然少爺有時候晚上也不回來睡覺,但是不回來的話會事先給家裡打電話。而且之前從來沒有發生過下雨天不回家的情況,按照以往,如果是下雨天,他回家後會先去廚房喝杯姜茶,然後才上樓睡覺。
也許,昨晚是個例外?女傭不确定的想。
*
餐桌上,位于中心位置的男人正端坐着,手裡捧着報紙,專注地浏覽新聞。崔書桐微微低頭,右手在茶杯上來回摩挲,她那一頭如瀑似的墨色長發自然垂落,看上去娴靜溫婉。她對面的女人則眉頭微蹙,神色郁郁,撥弄着盤中的食物,沒吃幾口,便推開椅子回了房間。
在一旁,小個子女傭偷偷觀察二人的神色,被崔書桐敏銳地捕捉到這欲言又止的微妙表情。她擱置手中的茶杯,眼神犀利地看向女傭:“怎麼了玉嬸,你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玉嬸見狀,支支吾吾:“小姐,是這樣的,少爺他昨晚沒回家,也沒往家裡打電話,我有點擔心……”她邊說邊埋下了頭,不敢去看崔書桐。
空氣似停滞了一瞬。
崔書桐嗤笑一聲:“這麼大人了,有什麼好擔心的。玉嬸,以後别拿這種事來煩我了。”說完,拎起包離開餐桌。
餐桌上唯一留下來的男人還是繼續浏覽着手中的報紙,從始至終沒有擡過一次頭。
玉嬸收拾完餐桌上的空盤子,小心翼翼地回了後廚,同屋的女傭面露同情:“要你多管閑事了吧。主人家都不在意的事,你主動提起隻會惹得一身腥。”
玉嬸奮力擦拭水槽上的積水,聲音悶悶不樂:“我知道,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
崔書桐坐在汽車上,回想起玉嬸擔憂不已的神情,不免将她的話放在了心上。
雖然面上再怎麼讨厭這個弟弟,但還是做不到眼睜睜看着他出事。她心怪玉嬸太過小題大做,這年紀的男孩子不回家,興許是有他自己的秘密了呢?
她煩躁地将手指互相纏繞、松開,然後不斷重複這個動作,心亂如麻。
就在這時,車内音響中播報的早間新聞吸引了她的注意:“今日清晨七時,警方于市區臨近江岸地帶發現一具年輕男性的屍體,據初步估計,其年齡約為十七歲左右。鑒于近期頻繁發生類似事故,請廣大家長務必加強子女的安全教育,避免靠近危險水域,以免悲劇再度發生。”
崔書桐心頭一緊,報道中的每一句話都像是針尖般刺入她的心髒,尤其是在提到屍體年齡特征時。
她腦海中迅速閃過弟弟崔書惟昨晚未歸的事實,以及最近他愈發消沉的表現。
猶如晴天霹靂,整個人瞬間僵住。崔書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果斷對司機下達指令:“立馬調頭,去最近的警局。”
車窗外的風景在快速倒退,她的視線牢牢鎖定在手機屏幕上,一遍遍撥打崔書惟的電話,焦急地等待接聽,可回應她的隻有那機械而冰冷的忙音。
車輛駛向警局的方向越來越近,她既迫切又恐懼。
“如果崔書惟真的…”,一想到這個可能性,胃部便一陣陣地痙攣,嘔吐感翻湧上心頭。
汽車穩穩地停在了目的地。
崔書桐快步走進警局大廳,向接待處闡明了來意,“……我弟弟昨天晚上沒有回家,我聽到新聞後,特别擔心那個人可能是他。”她的語氣裡帶着焦急,“警察同志,麻煩你們幫我盡快核實一下好嗎?”
警察:“好的,請您填寫一下當事人的基本信息,并提供他近期的照片以便我們識别。”
聽到要提供照片,崔書桐抓起手機快速翻閱相冊,卻發現她和崔書惟已經很久沒有在一起拍過照片了,上一次合照還是五六年前。眼淚一滴滴掉落在手機屏幕上,她強忍住淚水,胡亂擦拭一通,手指仍在屏幕上不停滑動。
旁邊的警察見狀,放緩了語氣,勸慰道:“你先别太着急,也許你弟弟隻是和朋友出去玩了,忘記告訴家裡而已。沒準兒你一回家就能看到你弟弟。”
崔書桐用力點了點頭,穩住情緒,打開社交平台,一則關于湖春高中社團活動的報道躍入眼簾,文章下方附有一組活動現場的照片。她的心跳瞬間加速,迅速點開其中一張,果然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雖然光線略顯昏暗,且照片是從遠處拍攝的,但崔書惟的特征依然清晰可辨。
崔書桐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将那張照片截取下來,保存在手機裡。正要将這張截圖發給警察時,手機屏幕上的光亮刹那間被一陣急促的來電鈴聲打斷。
是玉嫂的電話。
“喂?”她輕聲應答。
電話那頭傳來玉嫂帶着喜意的聲音:“小姐!少爺剛剛回家了。”
*
崔書桐不知道自己接到那通電話之後是怎麼回到車上的,她隻記得自己匆匆向警察說了聲“不好意思,不用了”,然後轉身,擡腳,機械地走出了大廳。
這幾天接連下雨,這會兒工夫天空又飄起了小雨,崔書桐直視遠處,倚靠在門口的牆壁上。她用力眨眨眼,試圖看清雨幕中的景象,然而從眼眶中不斷湧出的淚水讓她的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
她和崔書惟,他們一家人是從什麼時候起變成這副模樣的呢?
岌岌可危,如走鋼索。
姐弟倆差七歲,正所謂“長姐如母”,因為媽媽從來不管他們倆,爸爸公司忙,經常不在家,所以崔書惟可以說是崔書桐一手帶大的。她對他悉心照顧,陪他玩鬧,給他講睡前故事,解答功課上的疑問,引導他明辨是非。周末和假期,她會策劃好各種活動,帶弟弟參觀博物館、動物園……
一直到崔書惟的11歲,她躲在門後不小心聽見爸媽激烈的争吵聲,驚懼地捂住嘴巴,這才知道原來她一直關心愛護的弟弟,竟然和她不是同一個爸爸。
于是,她收拾行李毫不猶豫去首都上了大學,有時候一年回一趟家,有時候一年都不回家。也刻意不去關注家裡人的消息,一心隻想逃離這個家,躲得越遠越好。
她當然知道孩子是無辜的,自己不應該把父母犯下的錯讓一個孩子來承擔,但是她看見崔書惟的臉就會記起爸媽做的惡心事,讓她忍不住想吐。所以她躲着他,無視他,甚至讨厭着他。
今天看到那張照片,不禁讓她回憶起了很小的時候。她的弟弟崔書惟,是那種看見小朋友摔倒,就會“噔噔噔”跑過去,把那個小朋友使勁拉起還幫他拍拍屁股的孩子。所以從小到大身邊聚集了很多小夥伴,很愛說話也很愛笑,但是不知不覺間,就在她刻意忽視的地方長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少年。
那張照片裡,明明是一群人的合影,但他卻站在遠遠的邊上,和衆人之間劃上泾渭分明的界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