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上力道陡然加重,似是要直接捏碎他的頭骨。
那一刻,他竟覺得釋然。到此結束,何嘗不是一種解脫?他定定望着她,等最後的結局。
就在這時,他的骨骼陡然一震,竟像是要破體而出。這種感覺前所未有,但不等他明白一二,那震動又起。他的眼前忽生白茫,回神之際,就見一副赤紅骷髅背對着他跪着,頭顱正抵着墨知遙的手。
影骨?
……他從未煉化出自己的影骨,這是當初墨知遙救他時給他的那一副……
思緒糾纏間,那赤紅骷髅已然起身,将墨知遙狠狠撞開。
墨知遙穩住身形,目光掃過骷髅,又落回到程柯身上。
“影骨……”她開口,“嘴上說‘甯可死’,卻又喚出影骨護體?”
“……”
眼見他失語,墨知遙手一撣,喝令道:“回去。”
赤紅骷髅應聲一退,重又沒入程柯的體内。
程柯被沖力帶倒在地,他掙紮着想起身,卻根本使不上勁。
墨知遙走到他身旁站定。烈日之下,她嬌小的身形竟籠下一片巨大的陰影。程柯看不清她的表情,隻感覺到刺骨的凜冽。所有暴躁和狂亂都被這股寒意壓制,令他動彈不得。
“天地為洪爐,衆生莫不煎熬。榮枯消長,皆有一死。而修行之道,在于求生。若無求生之志,便納化不了影骨,更不可能破境。”墨知遙的語氣平緩而又冷漠,“我原本以為你是個有出息的,如今看來也不過是塊朽木。修行,隻能是為了自己。什麼親情友愛,都是些絆腳石。你想不明白,我也教不了。”話到此處,她轉過了身,“我還是那句話,受不了随時可以走。”
他看着她離開,逐漸冷靜了下來。他望向那具少年的屍體,心中唯餘下愧疚和羞恥。
其實他很清楚,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同門。
何等懦弱,又何等無能,除了遷怒他人,什麼都做不了……
他凄然一笑,努力撐起手臂,試圖站起。雙腿一動,他驚覺痛楚竟已完全消失。他難以置信地摸了摸,折斷的腿骨完好無損。
這是……影骨承傷?
他道不清自己的心情,慶幸或是愧悔,或許也都不重要。他慢慢站了起來,深深吐息。目光所及,遍野白骨,但在那骨頭的罅隙間,一叢叢的飛蓬長勢正好,盛開的花朵随風搖擺,點綴出一片輕粉潔白。
他靜靜站了片刻,而後背起了少年的屍體,在山腳下尋了地方埋葬。
回到山上時,天色還亮。跨進洞府的那一刻,他有些遲疑。
該請罪麼?或是……請罰?
猶豫了許久,他終是鼓起勇氣,走進了洞中。
墨知遙在高台打坐,見他回來,垂首看了一眼,又阖了眸,似是不想搭理。
他不免窘迫,想說的話都噎在了喉中。最終,他還是什麼都沒說,默默回了石室。
之後的日子,仿佛并沒有變化。隻是朝夕相伴,卻形同陌路。
她一定是對他無比失望,再不願多給一分眷顧。
他随時可以走,但卻不想走。
化骨煉功法,一重境便是一重劫。曆盡磨難、九死一生,她又是為何執着?
他想知道答案……
……
……
船艙之中,墨知遙陰沉着臉色。
這是她被趕出浮山的第四天。
想起當時的情景,她滿心不爽。
要說從浮山聖母手中搶下柳媚,也不是做不到。但偏在她要動手的時候,程柯倒了下去。她隻好先把搶人的事押後,為他查看傷勢。誰知浮山聖母趁着這個空隙,一掌掃了過來,将衆人掀飛了出去。好在她眼明手快,一一将人接住。但不想,聖母又催動柳枝,倒也不傷人,就是一心一意地要把他們逐出島外。
一番折騰,她終究是沒能招架,連人帶船被扔到了海上。接着便是黑雲、風暴、巨浪……待一切平複,早沒了浮山的蹤影。
她大不服氣,更暗下決心,來日必要跟浮山好好計較!
她緩了緩脾氣,又看向了昏迷不醒的程柯。
他已經昏睡了四天。傷勢太重,荒骨撐不了多久。想完全治愈,要麼重鑄内丹,要麼煉化影骨。她對丹道知之甚少,哪裡又有重鑄内丹的能耐。而煉化影骨太過費時,隻怕他等不起。要說她體内的影骨倒有許多,但境界相差太多,一旦賦予他,能否納化還是其次,隻怕逼得他再次破境,反倒兇險。
今時不同往日,她斷不能冒險……
這時,一聲低呻拉回了她的思緒。她隻當是他醒了,帶着笑意望過去,卻見他的右腕扭曲,一截骨頭破皮而出。骨頭漆黑,卻不同于她真氣染就,而是經了烈火,化作了焦炭,甫一離體,便碎作塵屑。
這麼快就不堪用了?!
她俯身靠近,執起他的右手。表面看來并無異樣,卻不知底下如何。她心想檢視,便掀了被子,伸手解他的腰帶。就在這時,他睜開了眼睛。
對上他的目光,她笑了笑,手上的動作未停,抽走他的腰帶、拉開他的衣襟,又順着他的肩膀将衣服往下扯。
他的呼吸一窒,雖使不上勁,卻仍盡力側身蜷起,壓住了被褪到一半的衣服。
她也沒松手,對他道:“我看看傷勢。不然你自己脫?”
他皺着眉頭開口,聲音很是喑啞:“我沒事。别碰我。”
墨知遙笑歎一聲,撩了撩自己的袖子:
“為師今天碰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