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主簿沒娶親生子,心腸卻軟。從前和移老五也有幾分交情,隻是移老五沉默寡言,不曾到他家裡拜訪,沒想到人就這麼去了。
他喟然歎了一聲:“也罷……”
“劉原。”
應抒弘往外喊了一聲,“進來幫忙收拾東西。”
輪到移舟和吳主簿面面相觑。劉大人跟過來了嗎?
外頭已經響起了劉原嘹亮的應和:“好嘞,大人,我做事你就放心吧。”
“劉原,從前就跟在我身邊,嘴上沒個把門,别的本事沒有,性子随和,腿腳功夫還行。”
這下,右腳剛邁進門檻的劉原提着腿,“大人,我這算是和同僚第一次相見,就揭我老底,往後兄弟還怎麼做人了?”
“麻煩劉大人了……”
“别别别,吳主簿就和大人一樣叫我劉原就行。小周都這麼叫我,但凡她叫我劉大人,我反而覺得瘆得慌,指不定憋着什麼壞呢……”
而移舟,仿佛就是衙門裡的吉祥物,哪裡需要往哪裡搬。
這一回,跟着來的,不止是劉原,還有衛三和葛大郎。
葛大郎從來和吳主簿不怎麼對付,見了他,葛大郎先行道:“我跟着大人,已經改過了,以後有什麼事,直接找我。大家都是石台縣的,使喚我,也比劉大人方便。”
“嘿,我怎麼就不方便了?衙門裡都是兄弟,可不興你們排擠我……”
“好,我就是隻剩半條命了,也要幫大人把縣衙的事給理明白了。”
……
移舟在院子裡,彎腰把那盆墨蘭搬了出來,“這蘭花,我把萬壽堂也看過,長得可真好。”
吳主簿正在葛大郎背上,感激她的細心,“嗯,這花,還是長生小大夫送我的。就有勞姑娘了。”
長生送的。
移舟若有所思,而等在一邊的應抒弘随即也問道:“你們今天去查什麼了?和長生有關系?”
移舟如今還沒确切的證據,“春香的死因……我沒法驗明是哪種毒物。就和西王母一樣。”
話裡不無自責與懊惱。
這要是在千年後,不管是什麼毒物,隻需一點點都能提取分化出來,哪裡像現在,隻能通過屍體的中毒反應推測哪一類毒物?
其中疏漏與延誤,實在叫人揪心。
“無妨……”
應抒弘難得出聲安慰道,“你是仵作,能驗明死者的傷勢,已經是莫大的功勞。要是事事都要你來做,我這縣太爺,豈不是白領了朝廷的俸祿?”
“大人真是風趣……”
移舟幹巴巴奉承了一句。而應抒弘神色鄭重,當真不是在說笑。二人莫名對視一瞬,還是她先行落敗,将目光挪開,撫摸着墨蘭柔嫩的葉子,稍稍輕咳一聲:“大人今日提審了人,可問出什麼來了?”
按理來說,以她一個仵作的身份,問這些,是不妥當的。應抒弘也沒理由告訴她。
“嗯,那些人手腳不幹淨。”
“是讓春香私藏了東西進去?”
當日,春香和鸨母都判的秋後問斬,隻待移交刑部複核,竟然還有人在眼皮底下做這些事?
“搜身倒是搜幹淨了……”有些腌臜手段,應抒弘沒提。
縣衙的大牢,沒有刑部大牢上下分層,重刑犯都關押在最底下。隻一層,由着通道下去,一左一右。
他将春香和鸨母關押在左側的牢房裡頭,本是考慮到她們都是女子,不想因此讓人得了可乘之機。
“搜身的時候,春香身上還有貴重首飾,交了一些上來。”
不過,那些人做慣了,私藏一兩個也輕而易舉。醉香樓的姐妹,甚至也來探過監。
盡管應抒弘已明令不準探視,真正是應了那句話,有錢能使鬼推磨。隻要給錢,什麼律法,什麼明令,都能置之不理,什麼東西都能忘裡面送。
“可是……”
移舟想說的是,春香關押在最裡面,要面見,也不單是一兩個人就成事的吧?怎麼沒人告訴大人?
“你或是不清楚,衙役是賤籍,若非是日子過不下去,男子都不太會入這行。當了衙役,便再無升遷可能。不過,在些偏遠小地方,倒很能狐假虎威,人人都争着去,月銀不多,還得受上頭的氣,可賺的就是通融的銀子。這一筆一筆下來,可比我這個正經縣太爺多多了。”
好一番推心置腹的話,移舟笑道:“原以為大人從京城來,不懂我們邊遠小民的日子呢。再說了,我也沒有坐過牢,實在是不清楚其中的門道。”
在京城,應抒弘是什麼官,因犯了何事被打發過來的。石台縣的人沒一個人能說清楚。
唯一的随從劉原,嘴是碎,但對此事也異常尋常懂事。
移舟無意探尋别人的隐私。何況是領導的私事。
古代貶谪,要麼是犯了小罪,要麼是直言進谏。
“大人需要我做些什麼?”
“今日的字——”
“……”
移舟老老實實應下,手裡的墨蘭也被人接了過去。
梅蘭竹菊,花中四君子。古代文人墨客多以此自稱。
眼下,似有草木的清香拂過,也叫一貫冷面的人忽然腦子犯抽,對着某人的背影吟詩道:
“一幅幽花倚客窗,離騷讀罷意凄涼。
筆頭喚醒靈均夢,猶憶當時楚畹香。”[1]
前頭走路的人,虧得不是劉原,否則必得将吳主簿的蘭花給摔了。
隻是,饒是應抒弘觐見天子多次,見過多少驚濤駭浪的場景,到底也被這小小娘子給驚住。
“不想令尊對楚辭頗有研究。”
“……呵呵,我爹爹也不過是聽說書先生講過幾句,說什麼一句楚辭一味香,大人也知我們仵作,總是要佩香除味避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