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裡,西王母還吊着一口氣,本是出氣多進氣少,可眼裡驟然現出一抹紅,當即又恢複了清明,連話也能說了,“你……你沒死。”
移舟隻看了一眼應抒弘,在後者相當鎮定的神色裡也曉得他拿話詐了西王母,也拿了話去激她,“昨日我便說了,我隻是一個外鄉人,從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西王母就是顯靈,隻會獎我一個桃子。你自稱是西王母的神使,可知道蟠桃是長什麼樣子?”
話罷,她當真從寬大的袖袍裡掏了掏,一個用着淡青帕子包起的東西。移舟也不急着打開,應抒弘也示意她去後院說話,徒留西王母撐着要起來,“别走……别走……”
萬壽堂的後院,還和上回來時一樣,芝蘭在角落抖擻着綠葉。
應抒弘也瞥了一眼,和吳主簿家裡一樣,都是從山林裡挖的墨蘭。“鳴飛村的殺人案,西王母将罪推到了伺候她飲食起居的王家人身上,香是他們買的,一年收的香火錢也是王家人出面去收的。”
“她隻是一個在家廟念經的可憐人?”移舟哂笑道,“單純無知的神使可不會抓着我的腳詛咒我?”
應抒弘又随口問道:“手裡拿的是什麼?”
移舟如護食一般,輕輕攏着,“西王母賞我的桃子啊!”
沒等二人說笑,西王母已經在裡屋嗷嗷喊着,要移舟進去。
長生受師傅的吩咐出來,“大人,她本就剩一口氣,突然好了起來,約莫是不好了……”
要問案,還得趁早。
“小丫頭,你進來,給我看看那東西……不然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快給我看看……”
“你一定是在騙我,你這小丫頭心眼最多,一定是在騙我……”
“娘娘是會顯靈,她常在夢中指引我如何做事,在這人間,她隻會在我面前顯靈。怎麼會把東西給你?”
喊到最後,也不見門口處的動靜。她直愣愣盯着劉原:“去把大人叫來,他想知道什麼,我都說……我要看看那小丫頭手裡藏的什麼。”
“嘶……”
劉原當即倒吸一口涼氣,這瘋婆娘的心計多深呐,連他都險些被騙了過去。這樣一開口,豈不是認罪的意思?
不等應抒弘問,她便盯,聲音缥缈道:“那些人,是被娘娘帶走的。不敬娘娘的人,都該死……你也是一樣。”
移舟聽了隻是笑,像撸貓一樣,輕輕撫着淡青的帕子。
偏應抒弘還要再燒一把火,“本官沒機緣得遇西王母,但見書裡記載過,西王母倚靠着小桌,頭戴華麗的首飾,南面有三隻青鳥在為她取食。”
哪裡像她,自幼便沒有米粥可吃。等靠着“西王母”的名頭在王家站穩腳跟,每頓飯食,還是要等人送了來。
這也是她最厭棄王家的地方……不能将那些人全部交給娘娘,真是不甘心啊!
不過,有人間的判官,他們的好日子也該結束了。
“你們不必笑我,我雖然不能走了,但要什麼沒有?隻要供桌前的一個果子,村裡的孩子便能翻牆給我送來栀子花,甚至是燒成的樹灰,都是現成的。”
昨日那節斷香裡,栀子花的含量過高了,便是她一遍一遍過濾提純,而後再将香料碾碎泡在水裡,重新制成。
“我不信,這制香,又不是煮飯,米一放,柴一燒,煮煮就成了。”
這些年,鳴飛村去世的人,少說得七八人,像西王母這樣的連環殺手,極自信,也極自卑。
絕不容許别人質疑。
西王母更是如此,即使雙腳萎縮了,癱在床上散發着腐朽的氣息,同樣是撇了嘴角,再挑了眉,“家廟裡,隻能我一人起居,我在裡頭重新做個香,放裡頭底下曬幹,或是起個鍋,是什麼難事?”
“那我就更不信了,起鍋沒煙火氣嗎?外頭的人看到了怎麼說?”
“娘娘有青鳥取食,我還沒修成大能,自己起個鍋做飯,有什麼奇怪的?就是讓他們直接看到我在做香,我說是用香灰重新加了水再揉成香,能省銀子,還巴不得我多做點呢。”
“哦……”
移舟故作恍然,再平靜道,“那——你為什麼殺人?”
“他們都該死!”
話一出口,西王母顯然一愣,倒也不藏着了,“那河,是娘娘的瑤池,能讓他們種地已經是天大的恩賞了,一家一戶用水都是有定量的,人人都扛着個鋤頭把水往自家的田引,壞了娘娘的風水怎麼辦?”
“是娘娘的風水,還是你們老王家的風水?你們占着最中間的水田,與王家交好的,也都在附近。村裡其他人,便隻能在邊角裡,這倒也罷,種完了,也該由他們種罷?這渠不通,水不流,莊稼怎麼活?”
“所以他們都死了,死了多好……哈哈……”
西王母瘸了多年,鮮少和人說這麼多話,神智早不是尋常人,“你也是要死,不敬娘娘,都是要死的。”
移舟微微聳肩,如仙童一樣端着手中物,露了淺笑,“娘娘疼我呢,你都不知道她給了我什麼?”
說罷,她後退一步。
西王母掙紮着要來看,險些跌下床榻。長生在旁扶了一把,隻快速瞥了移舟一眼。
“你既承認殺人事……”依着西王母的身子,約莫是撐不到回縣衙了,應抒弘也打算特事特辦。
誰知,西王母發髻散落,形同瘋婦,喉嚨裡發出古怪的笑,“咯呵呵……殺人?我沒殺一個人,他們都是被娘娘帶走的。快給我娘娘的神物……”
移舟退到了門檻處,在應抒弘的示意下,輕輕撩了那淡青的帕子。
那兒向陽,但見日頭射在地上,再暈出迷離的光影。一名紅衣女子手指纖細修長,穩穩捧着個粉白圓胖的仙桃,淡笑而立,仿若神人降世。
“娘娘……噗……”
随着一聲凄厲的哭喊,西王母掙紮着向前,試圖往前去,要把王母娘娘的桃子搶回來。
“我伺候了娘娘一輩子……這桃子……是我的……”
她這輩子都沒站起來過,卻憑借着與生俱來的信念感,扶着桌凳,顫顫巍巍起身,可惜,沒小腿打顫,又吐出一口鮮血,應聲對地。
西王母——終究還是全了自己的神使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