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庫房看過你的記檔,字迹不錯,條陳也寫得清楚明白,怎麼忽然辭了?”
“大人過獎了,我如今也一把年紀了……”
“慶豐二年生人,今年四十有一,尚未知天命。如果是朝中官員,此刻正是提拔的好時機。”
“呵呵……大人從京中來,自然是覺着四十還有大好時候,在我們這地兒,四十過後,腿腳都使不上勁了,感覺一腳踏進了黃土,也就能多喘氣幾年。”
吳主簿的話回得滴水不漏,應抒弘也沒再客套,徑直道:“我今日看過石膽的名錄。”
聞言,吳主簿面上無暇的疏離笑意總算有了一絲裂縫。
“是我記的,出了什麼錯?”
“我是從京城來的,不清楚石膽的價格。若是家仆衆多,放手讓他們去采買,也不會知道現如今石膽是一斤一百五十文。”
應抒弘略略側身,義正詞嚴道,“縣衙記的是一斤一百三十文。去市集随便找幾個百姓打聽一下,都說從來沒有這樣低的價格……吳主簿,你說,這是什麼緣故?”
“我……我……我一人在做這些事,可能是倉促間,記錯了……”
“記錯了?也是情有可原。不過,吳主簿解釋一下,為什麼所有的賬目都是一百三十文,總不能全部都記錯了吧?”
這下,吳主簿嗫嚅着嘴唇,直愣愣望着應抒弘,全是不可置信,“大人……将那些賬目都看了?”
“是……要不是看到庫房的記檔,險些錯過了吳主簿這樣的人才。”應抒弘直言不諱,“不過,也不知主簿是如何歸檔的,這麼要緊的賬目,竟然放在庫房最裡頭,要是再過幾年,約莫全部腐爛壞了。”
吳海生霎時便紅了眼,也徹底信了這位縣太爺将縣衙摸了個七七八八。
移舟是跟着一起看過賬目的,也暗自佩服縣太爺的應變能力。三言兩語間,便能将人說動了。
最後,在她以為是要請吳主簿出山時,但聽應抒弘問道:“對了,今日來,不過是要向你打聽個事,鳴飛村。”
吳海生收了收淚意,聲音還是粗啞的,不過聲調輕快了很多,“鳴飛村,石台縣老一輩的人都聽過,小孩子還将它編了順口溜:有口能鳴,無口鳥飛盡,小命也全沒。也有管它叫命飛的,一般人都不把女兒嫁過去,不過鳴飛村地界也算大,又有一條大河流淌而過,能種水田,日子還算好過……除了年年都有人莫名去世。”
“縣衙去查過嗎?”
吳海生說的詳細,也是搖搖頭。“大人看過石膽的賬目就該知道,我有心造假留個破綻,也沒人複查。這鳴飛村的怪事,百姓沒去縣衙報案,怎麼會管?那些報了的案子,很多都不了了之了。”
眼前,可不正好有這樣的受害人?移家父女,羅七素……
應抒弘也沒瞞他,“前幾日,醉香樓的案子破了,我送羅姑娘回去九桑鎮,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那股殺人的黑煙。”
“這……”
吳主簿一激動,險些站起來,“沒有衙役跟大人一起去嗎?葛大郎的年紀最大,他應該是知道的……”
“去了,不過夜裡晚,趕不及回來。”
“唉……唉……”
吳主簿顯然比他們更急,他如今不在縣衙,但心還是熱的,更是将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其實,他們那兒死人,也不全是黑煙做的。我想,隻是有人在裝神弄鬼,保不齊春日蚊蟲多,剛好就聚一起了。”
那夜,月亮不明,他們也實在沒看清那股黑煙是什麼。
蚊蟲,這也是移舟的猜測。
“我還問過萬壽堂的大夫,人中瘴毒是何征兆。他說發熱紅腫惡心嘔吐都有,不過都對不上。哦不對,其中腹痛嘔吐是對的。”
應抒弘聽後,下意識看向移舟。後者則是挂着淺笑去看墨蘭:大人,我是仵作,不是道婆。光靠口述,也判斷不了死因,至少也要有屍骨。
吳主簿仍是心有餘悸,催促他們去藥堂,找大夫把下脈。
移舟坐了好半晌,終于有她能答的話了,“想來長生就是為這緣故才送我藥包吧?等回去,我就把藥煮了,每個人都喝一碗。”
走前,吳主簿要送他們,這時候,應抒弘才知道他的一條腿壞了。
隻是,他生性要強,家裡并不放拐杖,起來蹦了兩步,就扶着門框目送他們。
移舟數次回頭,最後一次,就被身邊人扶着腦袋轉過去的。
“大人知道他的腿疾?”
“和你一樣,也是頭一次見。”
“唉……”
石台縣難得還有心有正義的官。移舟又道:“那他的腿疾,大人要查嗎?”
“查。”
回去路上,又看到了那家胡麻餅子。不過這一回是風水輪流轉,小販才把笑挂着,還沒來得及吆喝,應抒弘已拉着移舟,如一陣疾風走過。
“不是要查案嗎?”
“我也沒說要吃餅子啊……隻是看大人辛苦,這家味道不錯,大人要是餓了可以買一個吃吃……”
二人的聲音越來越小,不過語氣随意自然,衣衫簡樸到像是農家夫妻。有不愛湊熱鬧的百姓,沒認出應抒弘,還吆喝着讓他給夫人買香包。
“香得嘞,都是春日的玉蘭杏花桃花……夫人要是喜歡,還有去年的栀子花……”
移舟興緻缺缺,誰知窮嗖嗖的領導卻在香包攤子面前停下,舉着其中一個嗅了嗅。
“嘶……”今天劉原不在,但是“嘶嘶”永遠不會缺席。
移舟小心拉了拉他的衣袖,提醒道:“大……郎……這香包不頂饑不頂渴的,還不如吃兩個餅子——”
“多少錢?”
“二十一個,客觀要是買兩個,便算三十五文。”
“來兩個。”
“好嘞客官。夫人真是有福氣,說要兩個,郎君就買兩個。夫人挑挑是要什麼,我這兒的玉蘭賣得最好,不過也有人偏愛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