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此時再看向底下的谷地,執佩的眼神已經全然不同,她這父親所帶精銳使用的弓.弩,那是戰場手段,千人斬萬人屠中錘煉出來隻為殺人而生的法子……這樣的降維打擊,幾個做些見不得光事情的黑衣賊如何能比?
在碾壓性的屠戮帶來的寂靜之後,執佩卻隻有深深的震撼,作為一個曾經生活在現代的人,她從來沒有想過,當血肉足夠多的時候,黃色的泥土原來是會變成深紫色的。
執佩隻覺得胸腔間突然煩悶欲嘔,她忽然反應過來,原來不知不覺間,她最厭惡的血腥味已經鋪天蓋地,幾乎令她有些窒息。
下意識的,執佩臉色蒼白地偏過頭,不想去看那裡,仿佛想避開那濃郁的血腥氣息。
姬烈卻隻是淡淡道:“兵者,兇器也,不祥。佩娘,當你拿起兵刃的時候,便該知道,要麼敵死,要麼你亡,如若沒有這般覺悟、不能接受這屍橫遍野,一開始你便不該拿起刀。”
執佩轉頭看他,瞳眸收縮,她決定從那兩個假和尚手中奪刀,不過是因為有人要害她與兄長,危機之下奮起反抗,可她從來沒有意識到,從拿起刀的那一刻,便是生與死,注定了手染鮮血,要麼是自己的,要麼是敵人的,再沒有第三種可能。
姬烈語氣平和:“若是害怕,便把那刀給阿父吧,我們回去。”
姬烈手指的另一旁,便是上山之路,隐約可以看到宮署一角,回去,便能見到阿兄,也許從此就能乖乖做一個小孩子,再不用管眼前這可怖場景。
執佩情不自禁摸向懷中,觸到那冰冷鋒刃時,她的手有些顫抖,這一刻,那刀刃仿佛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血腥氣息,讓她有些瑟縮。
眼前情形,怎能不怕?
片刻功夫便收割十幾條性命,鮮血盈野……兵者,兇器也,不祥。
她幾乎就想遞出手中那把不祥兇器了,可是,然後呢?
如果再遇到危險怎麼辦呢?每一次都能指望她這便宜阿父及時出現救她嗎?如果不是手中匕首,她與阿兄或許昨夜便已經死了!
執佩深深吸了一口氣,血液的鐵鏽腥氣仿佛在胸臆間蔓延,她依然厭惡,卻已經克制住那股惡心,握着短刀,語氣無比堅定:“不,我要擠己拿。”
姬烈:“怎麼,不害怕?”
執佩卻認真道:“怕,但我可以習着不怕。”
姬烈忽然摸着她的腦袋哈哈大笑起來,随即他從懷中摸了一把褚色鑲金的匕首,不過尺長,需要極仔細才能看清其上的暗刻龍紋,十分玲珑低調,手柄處自有光滑溫潤的光澤,顯是被主人常年随身攜帶的護身之物。
姬烈将他随身所帶那把這匕首遞給執佩,随手将假和尚那柄短刀遠遠抛了:“既是我姬烈的女兒要學,自然要學天下最利的神兵!”
執佩好奇接過,将它拔出鞘,其上竟似有森藍光芒隐隐折射,不知姬烈曾用它殺過多少敵人。
随即姬烈一撥缰繩,那黑色駿馬竟不順着山道回宮署,而沿着來路,緩緩向谷地而去。
較之上陡坡,這躍下陡坡更是兇險無比,連人帶馬的重心都不由前傾,仿佛隻要身下馬兒一個打滑,便會連人帶馬滾落山下,執佩收好了匕首,牢牢抓着馬鞍,雖然面色發白,可卻真的說到做到,學着不怕。
這馬兒也的确十分神駿,上下山坡俱都如履平地,終于下到那狹窄山谷中時,執佩不由松了口氣,隻是她很快發現,她這口氣松得太早。
山谷之中,盡是屍體,人的屍體、馬的屍體交雜一處,來到這近處,不隻呼吸,仿佛口腔内都彌漫着血腥的鐵鏽味,射殺的屍體慘狀也近在眼前,血肉模糊、内髒可見。
這屍血一地樣的場景足以讓任何人做噩夢,即使說好了學着不怕,執佩也不由緊緊閉上了眼睛,然後,她便知道了,馬蹄踏在屍身之上是何種感覺,黏膩的是血肉、打滑的是骨骼,踏下去能聽到碎裂聲的,或許是人的骨骼。
執佩閉着眼,牢牢握着手中冰冷的匕首,她沒有辦法,來到這個時代,如果不學會舉起兵刃,便隻能為魚肉,她所能做的,便是學着,學着握緊匕首,争取不讓自己成為馬蹄下的血肉。既然拿起了兵刃,便該知道舉起兇器的後果。
一雙大手自她身後伸來,将她抱起攬在懷中,高大身影暫且替她遮去了這可怖場景。
待到山谷口,執佩終于睜開了眼,随姬烈而來的精騎一面撿索屍身上的線索,一面竟在鋪着柴薪等物,冬日并無什麼雨水,天幹物燥,這一把火下去……當真是毀屍滅迹了。
執佩不由暗想,這夥人最初是想殺了阿兄然後毀屍滅迹的吧,沒有想到一報還一報,隻是執佩想到一事,擡頭看向姬烈:“沒有活口?背後系誰?”
這般全殺了,怎麼追查這些黑衣人背後指使之人?執佩才不相信這些人沒有目的會來殺阿兄,畢竟,這些人動也沒動阿娘的陪葬,不是為财,那便是有更大的陰謀。
姬烈卻是不緊不慢:“怎麼沒有?”
執佩轉頭一看,便見精騎中一人哈哈大笑:“喏,那不是活口嗎?”
隻見那馬上五花大綁着幾個家夥,身上中了一箭,正自昏迷着,執佩才恍然大悟,這是先時姬烈回身射中的那幾個家夥,原來那個時候便想好了要留這幾個活口嗎?
執佩想了想,又指了指宮署:“和尚說,有個尼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