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方氏看着姬執佩,她沒有想到,佩娘小小的人兒竟突然出了這麼一個主意,五郎是她的命根子,她在王府内的一切都由五郎而來,要叫她放手,豈不是要了她的命?
方氏勉力笑道:“佩娘莫要說笑,如今你三哥哥事情這般多,怎好叫五郎去叨擾?”
林嬷嬷先是一怔,随即亦冷笑起來:“五郎……也該有八歲了吧?是該搬到前院了。”
先時府中風雨飄搖,王妃在外奔波,哪裡顧得上這個庶子搬到前院之事,這方氏小門小戶出身,隻知道借着五郎拿捏府中,竟這般不曉規矩,還是佩娘聰穎,隻要隔開了五郎,諒方氏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方氏還欲開口,姬弘卻也點頭贊同道:“是我疏忽了,即是如此,林嬷嬷安排人收拾出屋子,五郎便過來與我同住吧。”
方氏面色慘然,伏首拼命叩頭求饒道:“三郎,千錯萬錯俱是我的錯,是我教……是妾連累了五郎!他自幼體弱多病,一應衣食皆需妾親自照料,當初王爺王妃也是親口允了的,求您莫要分開妾與五郎……”
說到後來,方氏已是哭得撕心裂肺,遠比在王妃靈前衰戚一萬倍,五郎此時也是一臉惶然,跟着跪倒在地。
林嬷嬷聞言,氣笑道:“五郎幼時,是王妃體恤,才讓你一直看顧,便是三郎,五歲便跟着王爺到了前院。說到體弱多病……前些時日不知是誰,與佩娘玩耍将她一把便推到池中,驚得大病一場,那氣力,整個王府都看在眼裡的,哪有什麼體弱多病!”
姬弘看了一眼佩娘,仿佛覺得她臉上還帶着些蒼白,似是大病未愈,不待方氏再辯,便皺眉:“阿姨還是快起來吧,男女七歲便不可同席,五郎如何還能繼續住在福芳院?在前院也好多知曉一些禮儀規矩。”
他轉頭對五郎道:“今日起,你便搬到前院,不要住在後宅了。”
他這樣的口氣,周圍人便已知道他是已經做了決定,再無轉圜。
林嬷嬷立時命人去收拾,轉頭對方氏道:“三郎的吩咐阿姨也聽到了,今日要搬,莫要耽誤,速去為五郎準備些穿的用的吧。”
方氏仿佛被人抽走了最後一絲力氣般,坐倒在地,自有婢女仆從将她帶了下去。
此時,這黑沉沉的一夜喧嚷過去,天邊終于泛起微光,黎明來了。
在微光裡,執佩看到姬弘關切的神色,少年清瘦的手溫暖地撫過她的頭:“佩娘瘦了……莫擔心,一切都有阿兄在,你好好長大,莫要想那許多。”
刹那間,執佩的淚水便盈滿眼眶。
這一刻,她忽然意識到,靈堂裡這許多人,隻有眼前這少年與她流淌着一模一樣的血脈,隻有眼前這少年與她,穿着阿娘備好的孝衣,最後被阿娘惦念在心頭,隻有眼前少年,會像阿娘一樣,想着為她遮風擋雨,讓她好好長大。
姬弘想伸手去擦姬執佩的眼淚,低頭看見自己的衣袖,見到那齊整合身的尺寸,與妹妹身上一般無二的孝服,便是鼻尖一酸。
他努力眨掉眼中的水氣,抻了幹淨的裡衫出來,給妹妹拭了臉上的淚,牽過她的手:“走吧,我們去看看阿娘。”
走到滿目素白、設着燎火的靈堂前,待看清燎重牌上的字迹,姬弘忽地身形一晃,仿佛被抽幹了一路支持到這裡的力氣,跪伏在地,恸哭半晌,卻隻有喑啞一句:“娘,兒回來了……”便再也無法成聲。
姬弘在書院收到的消息,不過是府中被圍,他不顧勸阻趕回來,卻在半路上卻收到親娘的死訊……一路強撐至此,少年終于是無法支持。姬執佩的淚水也跟着撲簌簌而下。
三郎本就是長身體的年紀,本就弱不勝衣,星夜趕回,又哭成這般,與他一路回來的書童伴讀皆是努力相勸,可他看着母親的棺木靈位,想到今後再也沒有人為他噓寒問暖、問他喜怒哀樂,淚水便滾滾而下,如何能止得住?
林嬷嬷連忙上前勸道:“三郎,王妃定不想見你這般衰毀,再者如今府中這般,王妃的喪儀還要你來主持……”
執佩的小手輕輕扯了扯他,姬弘低頭一看,隻見與阿娘神似的幼妹,也學着他的樣子,用裡衫給他擦了擦淚水。
姬弘努力整肅了神情道:“嬷嬷提醒得是。”阿娘已經不在,幼妹還需人照料,他不能沉溺在悲傷中。
姬弘召集了莊翁等各處管事,按《禮記》門外需挂上白幡,何日需殓,何日需大奠,各日章程均有各處管事領頭處置,一時間竟是井井有條。
“現下我既回來了,阿父不在府中,阿娘靈前,自然一切有我。治喪便當有喪禮應有之儀,若有人違禮,我斷不會放過。”
執佩卻是有些意外地看向旁邊的兄長,三郎也不過就是十二、三歲的年紀,這樣的年紀放在執佩前世,不過隻是小學生,這番話卻說得氣度堂皇。
此言一出,所有仆從、連同福芳院上下俱是面色凜然,齊聲應是,再無任何言語。
整個王府裡,上上下下的仆從姬妾,立時便有了主心骨一般,縱使仍在喪儀中的悲痛中,卻少了許多茫然猶疑之色。
在前世,執佩一直不理解,為什麼國人一定要給喪禮制定那許多繁瑣細緻的流程,現在看着忙碌起來的三郎,她想,或許是為了讓悲傷的親人在忙碌中稍稍忘卻悲痛吧。
姬弘正要吩咐莊翁去傳信給施延,執佩便開口詢問:“阿兄是要上書禦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