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尾猩紅的黑發男人像是某種剛從恐怖電影中出現的鬼魂,被下了詛咒丢失了自己的全部鮮活生命般,隻在像是這樣的午夜中現身來構成我的夢魇時分。
周圍的一切都在他的強大法力下變為靜止,毫無血色的皮膚映出深色的發絲,恍恍惚惚在我眼中變成了寫着“洛蔓貝爾”一詞的繩索,被高高的懸挂在房梁上,無聲地開始誘惑,想我抛棄一切恐懼來越靠越近,仿佛那是我的解脫一樣對我揮起手來。
所以,在我眼中,此刻的吉米·佩奇便再也不是一個我需要對着他而表述心中不滿的角色了。
他有着更加至高無上的身份,聖經擺在胸口,他或許會在雙手合十的瞬間握住十字架來進行祈禱,而我卻隻是臣服在他腳下的某個微不足道的罪人,需要被寬恕的那一種典型。
他就坐在那裡,觸手可及地距離在随着坦白而闖入并占滿的冷空氣在這一刻突然變作某種隻出現在天邊的凝視,而我也心知肚明,這是場夾雜着無聲質問,與歉意湧生的拉鋸戰。
我從沒期待過這樣的場景會發生,幾乎無法找到答案一樣再也顧不得身上的疼痛與腦内被藥粉攪動一團糟的思緒,模模糊糊的開始想着:“噢,該死的,去他的什麼女性主義好了,我想我還仍然需要對面前的人來說出抱歉。”,接着,手掌就自發性的從我的胸口想要緩慢地向吉米的位置移動,雖然他很快察覺到我的動作,隻輕輕一動,便不留聲色地躲開我的觸碰。
“這不是對的…這并不是真實發生的事情。”喃喃細語的男人聲音低沉,竭力想要把剛剛從我口中被說出來地話給完全忽略一樣否認着,帶着一絲希望的綠色雙眼短暫停留在我的身上,着陸的蝴蝶一樣又在幾秒後輕輕飄走。
十分痛苦與糾結的神情在我的視線又一次觸及到他的面孔時被毫不掩飾的展露了出來,于是我就在下一秒感受到了無邊際的刺痛,幾乎要令頭腦發暈着進入又一場幻覺世界。
望向我的暗綠色的瞳孔被忽明忽暗的燈光染作深邃的灰黑,我想那是一種我們都無法言說的憂郁時刻,但卻并不願意将吉米的心情當作是了不得的那種需要我在此刻産生共情的。
他有什麼好痛苦的呢?
看看他吧,他是這樣鐵石心腸的英國男人,在生命鑽進小腹的三個半月後與它進行毫無儀式感的告别,接過離婚協議書時的緘默與憤然離去,半個月來的杳無音訊,突然出現似的婚姻終止。
他似乎下定決心要在這具不需要仔細回顧就已經能夠感受到傷痕累累的身體上再填上另一道傷口。
無法抑制的傷痛侵襲,低下頭靠着落在臉頰兩邊的發絲掩蓋情緒的時候緊緊咬住嘴唇,我用手臂緊緊抵住車窗,心知肚明的知道那裡是我唯一能夠逃離的道路,又仍然具有溜号的态度來回憶過往,好像大腦也不再忍心看着我如此痛苦,想要往苦悶中增加哪怕一絲甜蜜也足夠般,彎彎繞繞着讓我回想起不知道多久地以前,曾這樣坐在車中,任憑淚水發酵味道湧起的夜晚。
那是洛杉矶,迷離的派對中途出現在街邊的兩人,熟悉又陌生的态度在吉米說出那一句宣告分隔後轉為劇烈的情感波動,我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愛上他了嗎?
不,不是這樣的。
那隻是又一種在面對“婚姻”以及“孩子”時所湧現的巨大恐懼。
不知道那時的洛蔓貝爾究竟有沒有預料到在幾年後的今天,她也會從中切身實際的體驗到例如現在的悔恨。
但如果能夠讓我更直白一些來面對吉米的話,我或許會告訴他:“别再來擺出這副模樣惹我讨厭了,難道你不知道嗎?我從沒愛過你。”,但這是光想一想就能令黏稠且冒着腥氣的血液從皮膚上面還沒愈合的傷口内湧出的決絕詞,我不願意這樣,坐在這樣靠近吉米的距離,卻與他仍然像是分隔世界兩端,從未認識過彼此的陌生人。
某種不得了的責任心希望我能在這一刻就找到緩解僵硬關系的良藥,這種念頭似乎來自我的骨髓深處,叫嚣着告訴我:“現在就脫下你的衣服來挽回他!難道你希望看到自己的家庭再一次破碎在面前嗎?難道你想要再一次體驗到被抛棄的感覺嗎?”
我不想這樣。
兩種具有強大反差的念頭在我的身體裡面像是病毒與白細胞的戰争,但難以分辨的是,究竟哪種才是需要被從血液裡徹底清除的。
我就這樣耐心地等待着,等待命運地審判或是其他什麼,完全丢失了最後一點傾訴自己的力氣和勇氣,洗耳傾聽随着時間緩慢過去而從周圍傳來的“滴答滴答”聲,無比确定自己會在幾分鐘後被深紅色的汁水覆蓋成一座極具特色的藝術品。
我會被擺進盧浮宮的。
抱着這樣自豪的想法,我開始悄無聲息的期待起我和吉米之間就這樣一直被壓抑的氛圍占據,很是清楚不過我面對的并不是另一個自己,他并不會任憑怒氣控制大腦來與我進行争吵,恰恰相反的是,我知道,甚至是笃定吉米會令他的情緒像是無法阻擋到來的明天那樣,一直向下跌落。
我并不打算伸手攔截他的情感,我沒有那樣巨大的能力,我不是母親抹大拉,他也并不需要我用類似關懷與包容的金色光芒來緊緊地将他籠罩。
一些難以言喻的自尊心支撐出一副由骨架和皮膚分離的虛勢,我想我此刻的模樣一定有十八英尺那樣高大,因為又一次看向吉米的時候,我的下巴已經高高擡起,毫不心虛的用趾高氣昂的态度正在告訴他:“可是這就是真實的,詹姆斯,你不能試着否認一個現實,然後再來稱呼它是虛假。”
“……你在說哪一件事?”
吉米顯然還沒從他受到的一波波沖擊中清醒,面無表情的面孔在街燈的映照下幾乎轉為透明,但我卻并不覺着他會在下一秒就被自己的守護靈撒下魔法粉末,再不顧一切的消失在我的面前,因為哪怕事情到了這種程度,他語氣中不由自主地關心也仍然清晰可見。
輕輕搖晃起來的頭似乎帶着無限憂愁與不解,我看到他有些摸不準此刻情形一般看向我,在我以為他再也不會開口的時候重新問出了自己的問題。
“你是說我們的孩子,還是你不愛我這件事?”
“你都在問些什麼奇怪的東西?”我被吉米此刻還仍然能迸發出來的,那種類似必須要搞清楚我們之間的感情會被我定義成什麼的态度給驚訝了個徹底,但卻又深切的知道,這也就是他,一個百分百,徹頭徹尾不肯相信自己身邊的陪伴其實并非出自真心的男人會做出的事。
下意識的反問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吉米再次随着那些沒被他講出口的話一起沉淪在低落的海洋中,也許那裡充滿了來自他的淚水,或許還有一些我自私的以為,隻有我才能感受到的悔恨。
我沒有任何領導着我們的對話走向撥開雲霧,重建構造的能力,自顧自的開始思考着被留在離婚協議書上的名字筆迹,手指就在皮膚上面緩慢的描繪勾勒,很可惜的是我此刻并沒有握住一把鋒利的尖刀,不然我一定會把吉米的名字刻在我的身上。
這實在不是健康的心理狀态,我絕望地想着,品嘗着這樣愁悶的夜晚在吞噬我們的同時所帶來的沉重,完全沒注意吉米又說了些什麼,直到他好似再也忍受不住一點如此的折磨,伸出手狠狠地抓住了我的肩膀,令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轉向他。
“我在問你呢,洛蔓貝爾!”他鮮少地令自己的情緒這樣外露,緊緊皺着的眉毛訴說他的怒氣,好像早就背離了他自己的本意一般面對我,可我卻覺着他此刻的模樣終于有那麼一點像是我需要的他了,沒有不發一言的忍耐,隻是個簡簡單單的,因為我而變作與自己完全不同的男人。
這太可愛了些,他的愛意也太過于綻放了一些,幾乎就像是五月份盛開于花園的紫色絨球,就快要用散發出的香味來促使我靠近一些,仔細地将鼻尖埋入其中。
噢,他在用那兩片薄薄的嘴唇說些什麼呢?
我開始集中起自己的注意力,盡量表現出一種從沒這樣專注的态度來與望向我的瞳孔對視,那裡面滿滿當當的全都是吉米對我的感情象征,雖然除了那一點點不忍心面對的事實以外,更多的是不解與銳利的無聲質問,可這卻并不算什麼大事。
我對着他揚起唇角,就在那些充滿着挫敗感的:“洛蔓貝爾,你覺着自己的這些行為從來沒有給别人帶來麻煩嗎?你真的覺着自己從來沒有讓别人感受到疼痛嗎?”質問中,我完全失去了最後一點理智,靠近着吉米的手臂,微微将頭貼在上面時,發自内心的感歎就這樣從我的嘴巴裡溜出。
“詹姆,這一刻的我好幸福,你能别讓這一刻從我的手中溜走嗎?”
“是你讓它從我們手中溜走的,我不想這樣說,但是洛蔓貝爾,很多時候,我都覺着,你完全不在乎我們。”
吉米并不能理解我話語中地意思,隻用最淺顯的情感傾訴來回應我的問題,但我卻并不想責怪他,因為哪怕我們的關系再怎樣親近,也始終無法鑽進對方的大腦或是被堅硬骨節構造出的胸膛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