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绮煙依舊是清淡神色,仿若弘虔不存在一般。這些年相處下來,弘虔倒也算是被羅绮煙磨砺了脾性,從最開始冷落的惱怒到而今的安之若素。
隻是見到羅绮煙消減的臉頰,弘虔還是有些心疼,但又踟蹰着不知如何開口。于她,總歸不能像她那些呼來喝去的仆從一般:
“煙兒,想問你讨口茶喝,不知可否?”
羅绮煙聽到面前郎君略帶讨好的聲調,擡眸,定定地看着弘虔,隻看得弘虔心中有些發慌。翻書的手頓了頓:
“這绮羅樓都是你的資産,你又何須如此呢?”
弘虔低頭,摸了摸腰間的香囊,這是封清月剛給她做的。話被一哽,她卻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她覺得,羅绮煙心中是有怨氣的。畢竟自己入宮前還與她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卻不承想江南再見時她已迎娶她人過府。于她,弘虔心中有愧。
可轉過頭來想,這麼多年,羅绮煙卻也一直心心念念她那狼心狗肺的夫君,甯折不彎,對自己的一腔情意均是置若罔聞。像她這麼尊貴的身份,即便是想要這全天下最皎皎的女子,想必皇兄也願意為她找來,又何需在誰身上如此花心思?隻是從來,她雖是萬花叢中過,但流俗女子又怎能入她的眼?顧忌着自己的身份,她從來都是片葉不沾身。
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不知怎得,她居然生出了些挫敗感:
“九州之闊,煙兒,你想好去哪裡了嗎?”
“不知道。”見到對方有些受挫的神情,羅绮煙也隻能裝作不在意,想了想,卻還是回答:
“我想去漠北。”
弘虔有些訝異,漠北雖是景色瑰麗奇谲,但是氣候苦寒,北風似刀:
“漠北苦寒,怎麼想着要去那裡了呢?”
“隻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羅绮煙的聲音清清淡淡的。
弘虔見此也不再執着,隻問:
“何時啟程?”
羅绮煙輕輕搖頭,說是日子還沒定下。
弘虔轉了轉手上的玉扳指,想起她許久沒有搭弓射箭了:
“好。你做什麼我都依你,隻是别再為難自己了。現下最要緊的事是将養好身子。”說完,便離開了绮羅樓。站在樓下,既快入夜,绮羅樓前也是車馬簇簇的盛況。弘虔負手而立,望着欲頹的夕陽,竟有一種難言的悲怆湧來。
“拾夕。你說本王是不是很不讨女子歡喜?”十三站在弘虔身後稍近一些的位置,她不知道自家主人突然感慨的心境是為何。
拾夕稍作思索,作為暗衛,她們有武藝傍身,亦通諸多江湖手段。但這奉承人的功夫比起思慎這種遊走于各方勢力之間的人精還是欠缺了不少:
“王爺身份尊貴,為何會不讨女子歡喜?”
弘虔苦笑,隻是長長歎了口氣,回望了一眼绮羅樓,輕聲對十三說:
“走罷。”
她不知羅绮煙究竟心結為何,也不知道到底要如何做才能俘獲美嬌娘芳心。一直以男子身份自處,讓她近乎忘記了自己本是女兒身。而想到自己的身份,弘虔難免有些黯然。
短短一日之内發生了這麼多事,弘虔身子本就孱弱,又因着羅绮煙之事着急上火,現下歇下來更是覺得疲累。于是與十三在長街上緩步而行,十三跟在身後,弘虔也一時之間也不知去哪,隻是不願回王府。走着走着,竟也不自覺地走到了思慎辨明兩兄弟的宅邸。
門房自是認識弘虔的,見到貴人來訪,無需通報,忙不疊地将人往着府内領,然後讓自己的同伴前去通知自家大人。弘虔見此有些無奈地笑笑,隻說:
“本王今日隻是來看看,告訴思慎,不必大費周章地讓阖府均來見禮。”
小厮垂首稱是。弘虔對穆宅并不熟悉,宅院很大,弘虔也隻是與十三慢慢地沿着小徑走。十三知曉弘虔心中不快,她在暗衛中,是苦練武藝而非八面玲珑的所在,自然不比那些人會與弘虔逗悶子。隻是兀自沉默着,跟随在弘虔身後不近不遠的位置。
沒多久工夫,休沐在家的思慎與辨明便一路小跑着找到弘虔,剛要行禮問安卻被弘虔制止,隻說現在是一家人不拘這些個。思慎将弘虔引至正堂,自己與弘虔看茶,道:
“而今夜深,王爺您若是再飲茶怕是難得安卧。這是聖草茶,您嘗嘗滋味如何。”弘虔狐疑地瞥了一臉殷勤的思慎一眼,聖草她知道,即藏/民口中的“恰果蘇巴”,生長于極寒之地,堪稱聖花,是極名貴的藥材。這泡茶...倒是未曾見過。
“倒還可以。”弘虔無心飲茶,隻是淺啜了一口,便放下了茶盞。
“本王記得你是有《踏歌行》這一曲譜孤本?”弘虔正襟,理了理袖口,狀不似在意。
思慎腹诽王爺趁夜到訪果然沒什麼好事,苦哈哈地回:
“王爺...您...”思慎欲言又止的,就算借思慎八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說“橫刀奪愛”這句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