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虔還想揪着事情不放,冷哼一聲:
“師父的蔔卦之術不早就算出來徒弟今天要來了麼?”
了悟極擅奇門遁甲和梅花易數,閑來無事也會掐指算一些無足挂齒的小事以自娛,但又是個灑脫至性的脾氣,也不與徒弟講什麼尊師重教的俗套:
“哎呀,敞文我徒,莫要生氣了。隻是,此番你回江南,是如何打算的?”
弘虔伸出取糕點的手頓了頓。
從開蒙起,她便不喜這些從古貫之的倫理綱常,更不喜那些整日裡滿口仁義道德的士大夫們,那日日裡被夫子講授的四書五經,被耳提面命的君臣之道。年歲漸長,她好美酒,好美婢,好品茗,恨不能登臨山水,攬采大泓風物。然事與願違,因着皇兄的疑心,這麼多年來她苦心孤詣,步步為營,整日裡鑽營的不過是安身立命之所而已。她不明白,皇兄坐擁整個大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不過隻是一介小小的王爺,縱使有千般過往而今斯人已逝墳茔已荒草萋萋,一母同胞的兄長為何不能給予自己一分信任?她厭倦極了這種時時刻刻擔驚受怕的感覺,可是卻又不得不繼續重複着,現下她對面端坐着是曾經最可親可敬的師父,這種倦意才能浸滿全身。
但是如今授予郡王之号,也算是正式開府了,雖說自己未滿弱冠,但是娶了妻,卻是事實,從此之後的漫漫,她們要和自己一起度過了——無論是願還是不願。她從來沒得選擇。
她撐着額頭,諸多瑣事齊齊湧了過來。她想要的,沒有一個得到,她不想要的,嗤之以鼻的,卻每每不得不忍着嫌惡去做。她不知道眼前這位教給自己武功,教給自己哲理的師父,這位得道高僧是不是能開解自己一二。
了悟大師精通佛道兩道,雖名為僧人,但卻在道法上的造詣讓人不可小觑,且精通岐黃之術,武藝卓絕,不似凡夫。
凝目盯着面前雖是至性,眼神裡卻藏着一絲不易察覺沉穩的師父,弘虔想要從他的神色中窺探出屬于一份答案來。
看着師父猶見年輕的時候俊秀面容的影子,弘虔突然想到,母妃身為後宮妃嫔,雖說在父皇尚未入主明城之前,母妃伴随在其身側南征北戰,但她和了悟大師如何認識?父皇在世時,不僅從不曾聽聞他與師父有故交,畢竟,在自己年幼之時被以療養身子以及為先皇祈福的名義送往靈虛寺的時候,父皇怎麼可能隻是不舍而未曾有任何囑托?隻是那時她尚且年幼,從不曾質疑過什麼,而今觀之,才覺得疑問重重。對席端坐着的師父,一霎間弘虔卻覺得有些陌生——他和母妃,到底是何關系?心中百轉千回,将可能性都推演了個遍,她的視線忽而從了悟身上移開,挪到了那幅新挂的字上。
以前的那幅字時間太過久遠有些想不起來是個甚麼樣子了,隻約莫記得清秀俊雅,自己還暗笑過像極了女兒家的手筆。
了悟默不作聲地看對面已經落成亭亭玉立卻依舊隻能做男子扮相的徒弟,目光逡巡着,他年曾經無知懵懂的幼童,那個跟在自己身畔有模有樣行合掌禮,将寺院鬧得雞飛狗跳的小鬼頭業已長成而今俊秀淡泊,不怒自威的雲郡王,心中有些五味陳雜,倘若能護她此生周全,他也算不負故人所托。于是乎,他笑而不語,靜待着徒弟的回答。
弘虔心裡頗有疑慮,卻隐忍不發,略帶嘲弄的笑:
“隻怕是錦衣衛那兒,又少不得支出一筆銀子了。”
當今聖上多疑,又因無子對這個親手足更為忌憚,江南派了不知多少眼線暗探過去。
“敞文,不憂不懼!靜守靈台!”了悟執箸,為徒弟夾了一碟苦瓜。
弘虔咧了咧嘴,與那盤綠油油的苦瓜面面相觑,忍不住牙根一酸,就想溜之大吉,但看着自家師父那促狹的笑,也沒投降,面上不露分毫地食完,抿着舌尖:
“徒兒知曉了。”
“敞文,很早之前,就有人托我算過你的命數。卦象上你天喜星在命,有早婚之兆,你來時我又推演了一卦,竟是鹹池與天姚同度。你本是女子,但先皇在世時,你曾被議儲,你所對的星象也發生了改變。我不知你母妃在世時是如何為你改了命數的,那人的修為遠在為師之上,為師看不透。為師唯一能看到的隻有你的情緣,剩餘的這些,均被人遮掩了去。”
鹹池,性邪淫,桃花煞,與天姚同度,無謀苟合,桃花甚邪。弘虔捏了捏鼻梁,無甚形象地撐着胳膊,歪坐在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