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辭得體中又有着一分常人不易察覺的親昵在。相聚時刻短暫,中途思慎回來了一趟,弘虔正要囑咐他去取兩份齋飯來,接着打發走這個礙眼的。沒想到原來見到的那位灑掃的小沙彌倒是低眉順眼地跟在了空愛徒身後端了幾碟小菜來。佛門忌葷腥,弘虔兩人平日裡雖是吃慣了山珍海味,卻也隻能随遇而安。好在碧綠的蔬菜倒也可人,令人很有進食的欲望。弘虔沒讓思慎試菜便用了些,席間頗有君子風度地為穆琬琰布菜,阿言表妹倒也是安之若素,坦然受着。
“此番良辰,倒是适合小酌一杯。”弘虔不經意間望了望房外。禅居外是大片的濃蔭,房内倒是沒有悶熱溽濕之感,兩人對坐閑談了許多,從日頭正盛到日暮西垂。用完飯片刻後思君前來通傳,說是接小姐回府的馬車已經候在寺外了,若是耽擱下去,怕的是天黑城門落鑰,讓穆琬琰盡快回去。
穆琬琰難得想任性一回,不想就此回外祖家,想跟着阿虔一起,回國公府。弘虔看出了微微的抗拒和那一分小别扭,思來想去,狠狠心,還是拒絕了阿言小希求。府内她兩位新婚妻子還在先不提,若是阿言今晚回去少不得要去見禮,這不是給阿言找不痛快呢。莫若讓她先回蘇府去,來日方長,待以後再相見也未嘗不可。
穆琬琰原來的端莊矜持不見,有些不情願地撅着嘴,皺着秀臉。跟在弘虔身後溫溫吞吞移到寺外,一路上的香客稀稀落落,比盛時景象少了很多。讀出了表妹的不樂意,趁着暮色送她踏上腳凳時,借這個巧勁兒将腰間一副上好的玉佩扯下攥着塞在了她手中。這才目送她的馬車離開,還沒等弘虔從情緒中回過神來,了悟就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在弘虔身後,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倒是被吓了一大跳:
“師父,您做什麼!”
了悟笑眯眯的,望着絕塵而去的馬車漸漸隐沒在暮色之中:
“你想知道她去求簽,求的是何嗎?”
“師父,你有必要這麼逗弄自己的徒弟麼?”弘虔背着手,眺着遠去的阿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莫要看了,你那小娘子的馬車已然走得遠了。回罷,陪為師說說話。”了悟輕輕拍了拍徒弟的肩,落有不忍。
弘虔收回了視線,踟蹰片刻,還是跟了悟回了寺内。
了悟常年在外雲遊四方,去探訪各地的風土人情。他管這個叫“道”,說是偏居一隅而不得,隻有朝遊碧海暮宿蒼梧,曆遍山河才能尋到。
所以弘虔極少見到師父,隻是在這三川五嶽之間偶有隻言片語飄到書案前罷了。
師父在寺内沒有擔職務,原來了空給他安排的住所在方丈院,與自己毗鄰。結果了悟覺得束縛頗多,不如在後院的禅房裡住的自在,了空也隻能任由他去,反正師兄一年中有十一個半月都在外遊曆,倒像是雲遊的和尚在此小住般,也落得自在。
了悟的禅房比弘虔的那間稍稍大些,弘虔随着師父踏入房内。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字,寫的是“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内外明澈,淨無瑕穢”,“這是《藥師琉璃光七佛本願功德經》中的句子。”弘虔有些好奇,師父怎得轉了性情,把之前那幅視若珍寶的“禅”字給換下了?
見師父沒有解釋的意思,弘虔也就懶得問。兩人相應入席,了悟默不作聲間倒是準備了這一桌菜肴,阿言剛走,弘虔還沒從别離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卻又不想拒絕師父的好意,撚了一塊糕點不急不慢的吃着。
“怎麼?舍不得?你不是剛成婚後不久,怎麼不在國公府多住些時日?”了悟看到徒弟一副苦兮兮的樣子,打趣道。
弘虔忍不住又想白師父一眼,明明任何事情心裡都跟明鏡似的,還将自己視作不知事的幼童一般逗弄。
“國公府不是有皇兄賜下的好王妃呢麼,娶了暖兒一個還好說,這一朝娶了兩位,不知為何,見了阿言,我總是有些心虛。”
“怎麼?貧僧這刁頑的小徒,竟有如此大的抱負?還要将鎮國将軍的獨女,赫赫國公府唯一的子嗣也收入雲王府的後院不成?”了悟撫了撫自己的胡子,頗有些仙風道骨,翩然若谪仙的意味。
弘虔冷笑一聲:
“多虧了師父的苦心栽培出了敞文這不肖徒,而今又正當少年時。恨不能将全天下的女子收入後院之中,隻是不知雲王府能不能住得下。”
了悟有些納罕,這徒弟今兒怎麼不禁逗,轉念一想,怕是孩子大了有心事,打了個哈哈:
“乖徒兒,為師說錯話了。隻是,怎麼突然想到來寺裡找我?”